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拂衣感受到了胤禛故作平静下的满腔纠结, 但没立刻给他一个明确说法。

真相揭露得太突然,总得给她一些时间准备措辞。

拒绝手拉手的话难免伤人,偏偏又无法直言不讳,只因发现终究有几分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 未尝不好。

无限主神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哪怕让轮回者置身黑暗残酷逃杀世界, 但她做到了内心足够坚韧乐观,依旧会相信美好感情的存在。

只不过有点可惜。

武拂衣叹息, 有太多因素让她与胤禛的关系不适合更进一步。那就豁达一些喊停, 而谁的生活没些遗憾呢。

最终, 室内只剩胤禛一个人手握钥匙。

那个装满情思的木箱子静静杵在地上, 打开箱盖, 每一件物品似乎原封不动地放置着。

某一瞬,他的心头窜出无名火, 羞恼地恨不能将所有珍藏品烧个干净。

可终究还是不舍得, 唤人收拾了偏殿的房间,将木箱子往角落里一塞, 眼不见心不念。

箱子能藏到角落里, 但人每天还要见面。

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脑子都很理智。

老四是皇帝,每天都有朝政需要处理。

即便是春节里封印也不得闲, 各种祭典活动要参加, 对于各路官员的年终考评也要做起来。

这种情况下, 就当恶虎仿佛不曾出现, 当木箱的秘密不曾揭开过,日子要照常过下去。

皇上光明正大找臻贵妃, 胤禛偷偷摸摸走地道去到武拂衣处批折子。日复一日,平静无波。

不过,夜深人静, 午夜时分,还是会有些羞恼妄念。

胤禛想起曾经读过十四的狗血小说。

夫妻俩闹别扭,小娇妻感受不到丈夫足够的爱意,闹脾气搞一波回娘家。

当丈夫发现人不见了,终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追妻三千里。半道得知妻子其实怀有身孕了,再见面发现白白胖胖的娃也生好了。

这一则故事刚刚被联想,就被胤禛抡起大锤子给锤得粉粉碎。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想十四写得乱七八糟故事?

如此离谱故事,根本不存在让他有带入感的角色。

总不可能是臻贵妃因为心情不悦就上演逃宫大戏,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太不负责任了。

胤禛在荒唐联想之后,把复杂心情掩饰起来。

此时,当外界听闻老虎突袭事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也也不是一点舆论都没有,主要都是说皇上洪福齐天。

腊八节后,一堆加官进爵的分封诏书发了下去。

升官谁不喜欢,不说实权能加几分,单说加一笔真金白银的俸禄就让人高兴。

一时间,赞美奏折似雪花飘入畅春园与养心殿。

说太上皇英明选了英明神武的继承人,这是上天也认可的事。

皇上得神明青睐,哪怕有恶虎来袭也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庄园内没有谁因此死亡。

拍马屁的话随便听听就好。

武拂衣对于神佛早就敬而远之,而此次能成功迅速诛杀恶虎,主要是依靠侍卫们日常训练有素。

她做人实际,给侍卫们发了一笔击杀恶虎及时的奖金,且让九门提督提高巡城力度。

春节来了,希望百姓们能欢欢喜喜过年,尽量减少天灾带来的生命威胁。

另一边,允礽府上也受到了圣旨。

今年除夕宴让二十四岁弘晳、二十一岁弘晋,以及已故石氏的女儿宁楚克出席。

允礽的其他三个儿子年纪不过五岁。不如等以后再看看,也不急于此次一起吃席。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赏赐。参加重要宫宴就要有得体合适的着装,让内务府送来一批好料子,在大半个月内赶制衣服。

允礽一家子本来圈禁在东宫内,老四登基后给人挪了地方。

在京城找了一个足够宽敞的宅子,真没在物质上亏待人,可就是不得人身自由。

这头,允礽神色麻木地接了旨,对于长子与次子被允许参加宫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知道这是其实是一个信号,弘晳与弘晋得到了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的机会。

宫宴是一次考验机会,老四会考察侄子们的表现,而不会让父辈的争斗无限期延长到小辈身上。

那又如何,弘晳与弘晋有一个废太子的阿玛,能获得重用的可能性趋近于零,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抱期待。

被点名出席宫宴的人反应不一。

宁楚克作为府上唯一嫡女,她还在为亡母石氏服丧。

石氏去世两年了,她是以太子妃规格下葬。

康熙亲临悼念,但没人会觉得太上皇对允礽又捡起了爱子之情。因为太上皇在葬礼上明确表示有愧石家,皆因废太子没有好好珍惜石氏这个正妻。

允礽在做太子期间对石氏很冷淡,甚至在公开场合不敬重太子妃,那都不是秘密。

康熙一番悼词没有夸大其词,就是把允礽做的事摆了出来。也检讨自己没教育好儿子,而保证会照顾好孙女宁楚克。

事实上,圈禁期间,石氏与女儿宁楚克得到额外关照很多。

宁楚克接到了宫宴通知,心里明白是她早就到了成婚年纪。

宫宴显示了太上皇与皇上对她的重视,特意给她做面子以便得未来夫家敬重。

这会是心怀感激,更是牢记额娘临终前的话,不求煊赫只求嫁一户太平些的人家就好。

弘晋收到了新衣料子,却没有多少妄想,本就没想要后半生还能出人头地。

他的身体有些弱,被圈禁后就该吃吃该睡睡。比起以往起早贪黑上书房学习生涯,这几年倒是气色好了点。

虽然没想要入朝为官,但能被放出去瞧一瞧外头的景色也是好的。这就与嫡妻去分享这一个好消息了。

与弟弟妹妹们不同。

弘晳看也不看新衣料子,压根不在意参加宫宴代表自由可能不远了,更没有去想重新进入朝堂。

当下,他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来送东西的内务府侍卫莫圭,不管不顾就想拽着人问话。

想要伸手去抓莫圭的衣领,不料身体反应迟钝了一拍,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叫弘晳更加愤怒了,而他都没想以往矫健的体格怎么会变得脚步虚浮起来。“你还敢躲!爷的钱,你早就收了,货呢?!说是初七送来,这都初十了。”

莫圭对于弘晳的愤怒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半分紧张。

他负责给废太子府邸送吃的喝的已经一年多了,足够了解曾经的皇长孙弘晳脾气不好是真的。

但没什么好怕的,这厮再也不是太上皇最宠的孙子了,如今更是要依靠自己才能与外界做买卖。

“晳大爷,您且见谅。货是从南边来的,是稀有的好东西,难免就要让人等一等。”

莫圭的语气漫不经心,“您也用了大半年,奴才哪一次骗过您的钱财。就是迟到而已。”

“爷要货!你听到没有!爷要货!货究竟什么时候到?”

弘晳听着这般推脱之词,情绪一下子失控。

哪还在乎什么形象,双目赤红像极了恶狼。

直接一把抓住莫圭的辫子,不让人溜走。而开始进行搜身,是无论如何要找点什么出来。

莫圭被弘晳的疯劲吓了一跳,下意识要一拳头挥出去,但又半道收了手。

不能打,废太子的三个孩子重获出席除夕宫宴的待遇,指不定又有复起的可能性。

何况,他也想着要做弘晳的大生意,可不能把钱财往外推了。想到此处,半道停了手,麻利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塞给弘晳。

“晳大爷,您急什么啊!这是三成的货,您先用着。奴才保证,明天就把足量的都给您补齐了。”

弘晳一把夺过莫圭手里的纸包,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满足中夹杂扭曲的笑容。

半晌沉醉后,他才回过神来。将纸包藏得严严实实,又凶狠警告莫圭。

“明天一早,必须送来!爷很快就能出府了活动了,你要是不准时送货,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呵!别以为只有你手头有货,爷也能找其他人。”

莫圭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是不屑。

这些从南边来的东西很难得,弘晳想找别的路子,怕是要费足一番苦力了。

*

*

日子越发冷了。

冬至之后,永寿宫就挂上了《九九消寒图》。

简单说来,从冬至算起的九九八十一天,古称数九。数过了九九,也就到了春回大地的日子。

明朝《帝京景物略》记载了人们为渡过漫长冬季而创造的娱乐方式。

家中挂一副《九九消寒图》,或是铜钱状,或是梅花状,或是文字图。人们可以通过签到打卡方式,数一数日子,等到春暖花开。

以梅花图为例子,以墨色画一株梅花,其上有花瓣八十一朵。

然后每天用红色颜料涂抹花瓣一片,等到九十九片花瓣都被涂色了,春天自然也就来了。

铜钱图与文字图的使用方式相似,也都是每天图一笔。

胤禛瞧着房内的铜钱图,从冬至到腊月初六,上面的每一枚铜钱都是武拂衣图色的。

但恶虎事件爆发后,两人在政务上的相处模式不变,到底还是在生活小事中保持了距离。从初七到二十七,整整二十天都是他独自涂色了。

本以为今晚也是吃好饭,批阅奏折结束就单独就寝,没想到听到门口通传皇上来了。

武拂衣来了,不是空手来的。她把虎皮、虎骨送来了。

“尸检最终结果出来了,老虎没有中药迹象。腊月初六恶虎突袭就是一个意外,警醒京城官员与百姓野兽威胁不可能忘。我已经让九门提督加派巡逻班次。之前说好的,把老虎给你制成标本收藏,填充物我也给你预备着了。”

谁和你说好的?!

胤禛面无表情,他难道会稀罕把老虎制成标本?这玩意戳破了不改戳破的秘密,难道还要把它们当吉祥物供起来?

武拂衣真不是故意来火上浇油的。考虑了一段日子,她决定在年前把话给说明白。

今生被绑定式相伴,两人维持战略伙伴关系就够了,至于更进一步的情意还请期盼飘渺来生。

人不能太贪心,要有责任感、尊重客观现实的制约,以及某些做人底线原则不会变。生活嘛,难免有遗憾。

“我……”

武拂衣正要起个头,外面忽然传来了苏培盛的通传声。

“皇上,废太子府上出事了。”

苏培盛被传唤入内,报出了令人吃惊的突发消息。“半个时辰前,弘晳少爷被发现暴毙府中。”

啥玩意?

武拂衣与胤禛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不去想两人的私事了。距离除夕还有三天,弘晳怎么会突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