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拂衣感受到了胤禛故作平静下的满腔纠结, 但没立刻给他一个明确说法。
真相揭露得太突然,总得给她一些时间准备措辞。
拒绝手拉手的话难免伤人,偏偏又无法直言不讳,只因发现终究有几分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 未尝不好。
无限主神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哪怕让轮回者置身黑暗残酷逃杀世界, 但她做到了内心足够坚韧乐观,依旧会相信美好感情的存在。
只不过有点可惜。
武拂衣叹息, 有太多因素让她与胤禛的关系不适合更进一步。那就豁达一些喊停, 而谁的生活没些遗憾呢。
最终, 室内只剩胤禛一个人手握钥匙。
那个装满情思的木箱子静静杵在地上, 打开箱盖, 每一件物品似乎原封不动地放置着。
某一瞬,他的心头窜出无名火, 羞恼地恨不能将所有珍藏品烧个干净。
可终究还是不舍得, 唤人收拾了偏殿的房间,将木箱子往角落里一塞, 眼不见心不念。
箱子能藏到角落里, 但人每天还要见面。
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脑子都很理智。
老四是皇帝,每天都有朝政需要处理。
即便是春节里封印也不得闲, 各种祭典活动要参加, 对于各路官员的年终考评也要做起来。
这种情况下, 就当恶虎仿佛不曾出现, 当木箱的秘密不曾揭开过,日子要照常过下去。
皇上光明正大找臻贵妃, 胤禛偷偷摸摸走地道去到武拂衣处批折子。日复一日,平静无波。
不过,夜深人静, 午夜时分,还是会有些羞恼妄念。
胤禛想起曾经读过十四的狗血小说。
夫妻俩闹别扭,小娇妻感受不到丈夫足够的爱意,闹脾气搞一波回娘家。
当丈夫发现人不见了,终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追妻三千里。半道得知妻子其实怀有身孕了,再见面发现白白胖胖的娃也生好了。
这一则故事刚刚被联想,就被胤禛抡起大锤子给锤得粉粉碎。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想十四写得乱七八糟故事?
如此离谱故事,根本不存在让他有带入感的角色。
总不可能是臻贵妃因为心情不悦就上演逃宫大戏,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太不负责任了。
胤禛在荒唐联想之后,把复杂心情掩饰起来。
此时,当外界听闻老虎突袭事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也也不是一点舆论都没有,主要都是说皇上洪福齐天。
腊八节后,一堆加官进爵的分封诏书发了下去。
升官谁不喜欢,不说实权能加几分,单说加一笔真金白银的俸禄就让人高兴。
一时间,赞美奏折似雪花飘入畅春园与养心殿。
说太上皇英明选了英明神武的继承人,这是上天也认可的事。
皇上得神明青睐,哪怕有恶虎来袭也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庄园内没有谁因此死亡。
拍马屁的话随便听听就好。
武拂衣对于神佛早就敬而远之,而此次能成功迅速诛杀恶虎,主要是依靠侍卫们日常训练有素。
她做人实际,给侍卫们发了一笔击杀恶虎及时的奖金,且让九门提督提高巡城力度。
春节来了,希望百姓们能欢欢喜喜过年,尽量减少天灾带来的生命威胁。
另一边,允礽府上也受到了圣旨。
今年除夕宴让二十四岁弘晳、二十一岁弘晋,以及已故石氏的女儿宁楚克出席。
允礽的其他三个儿子年纪不过五岁。不如等以后再看看,也不急于此次一起吃席。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赏赐。参加重要宫宴就要有得体合适的着装,让内务府送来一批好料子,在大半个月内赶制衣服。
允礽一家子本来圈禁在东宫内,老四登基后给人挪了地方。
在京城找了一个足够宽敞的宅子,真没在物质上亏待人,可就是不得人身自由。
这头,允礽神色麻木地接了旨,对于长子与次子被允许参加宫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知道这是其实是一个信号,弘晳与弘晋得到了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的机会。
宫宴是一次考验机会,老四会考察侄子们的表现,而不会让父辈的争斗无限期延长到小辈身上。
那又如何,弘晳与弘晋有一个废太子的阿玛,能获得重用的可能性趋近于零,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抱期待。
被点名出席宫宴的人反应不一。
宁楚克作为府上唯一嫡女,她还在为亡母石氏服丧。
石氏去世两年了,她是以太子妃规格下葬。
康熙亲临悼念,但没人会觉得太上皇对允礽又捡起了爱子之情。因为太上皇在葬礼上明确表示有愧石家,皆因废太子没有好好珍惜石氏这个正妻。
允礽在做太子期间对石氏很冷淡,甚至在公开场合不敬重太子妃,那都不是秘密。
康熙一番悼词没有夸大其词,就是把允礽做的事摆了出来。也检讨自己没教育好儿子,而保证会照顾好孙女宁楚克。
事实上,圈禁期间,石氏与女儿宁楚克得到额外关照很多。
宁楚克接到了宫宴通知,心里明白是她早就到了成婚年纪。
宫宴显示了太上皇与皇上对她的重视,特意给她做面子以便得未来夫家敬重。
这会是心怀感激,更是牢记额娘临终前的话,不求煊赫只求嫁一户太平些的人家就好。
弘晋收到了新衣料子,却没有多少妄想,本就没想要后半生还能出人头地。
他的身体有些弱,被圈禁后就该吃吃该睡睡。比起以往起早贪黑上书房学习生涯,这几年倒是气色好了点。
虽然没想要入朝为官,但能被放出去瞧一瞧外头的景色也是好的。这就与嫡妻去分享这一个好消息了。
与弟弟妹妹们不同。
弘晳看也不看新衣料子,压根不在意参加宫宴代表自由可能不远了,更没有去想重新进入朝堂。
当下,他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来送东西的内务府侍卫莫圭,不管不顾就想拽着人问话。
想要伸手去抓莫圭的衣领,不料身体反应迟钝了一拍,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叫弘晳更加愤怒了,而他都没想以往矫健的体格怎么会变得脚步虚浮起来。“你还敢躲!爷的钱,你早就收了,货呢?!说是初七送来,这都初十了。”
莫圭对于弘晳的愤怒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半分紧张。
他负责给废太子府邸送吃的喝的已经一年多了,足够了解曾经的皇长孙弘晳脾气不好是真的。
但没什么好怕的,这厮再也不是太上皇最宠的孙子了,如今更是要依靠自己才能与外界做买卖。
“晳大爷,您且见谅。货是从南边来的,是稀有的好东西,难免就要让人等一等。”
莫圭的语气漫不经心,“您也用了大半年,奴才哪一次骗过您的钱财。就是迟到而已。”
“爷要货!你听到没有!爷要货!货究竟什么时候到?”
弘晳听着这般推脱之词,情绪一下子失控。
哪还在乎什么形象,双目赤红像极了恶狼。
直接一把抓住莫圭的辫子,不让人溜走。而开始进行搜身,是无论如何要找点什么出来。
莫圭被弘晳的疯劲吓了一跳,下意识要一拳头挥出去,但又半道收了手。
不能打,废太子的三个孩子重获出席除夕宫宴的待遇,指不定又有复起的可能性。
何况,他也想着要做弘晳的大生意,可不能把钱财往外推了。想到此处,半道停了手,麻利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塞给弘晳。
“晳大爷,您急什么啊!这是三成的货,您先用着。奴才保证,明天就把足量的都给您补齐了。”
弘晳一把夺过莫圭手里的纸包,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满足中夹杂扭曲的笑容。
半晌沉醉后,他才回过神来。将纸包藏得严严实实,又凶狠警告莫圭。
“明天一早,必须送来!爷很快就能出府了活动了,你要是不准时送货,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呵!别以为只有你手头有货,爷也能找其他人。”
莫圭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是不屑。
这些从南边来的东西很难得,弘晳想找别的路子,怕是要费足一番苦力了。
*
*
日子越发冷了。
冬至之后,永寿宫就挂上了《九九消寒图》。
简单说来,从冬至算起的九九八十一天,古称数九。数过了九九,也就到了春回大地的日子。
明朝《帝京景物略》记载了人们为渡过漫长冬季而创造的娱乐方式。
家中挂一副《九九消寒图》,或是铜钱状,或是梅花状,或是文字图。人们可以通过签到打卡方式,数一数日子,等到春暖花开。
以梅花图为例子,以墨色画一株梅花,其上有花瓣八十一朵。
然后每天用红色颜料涂抹花瓣一片,等到九十九片花瓣都被涂色了,春天自然也就来了。
铜钱图与文字图的使用方式相似,也都是每天图一笔。
胤禛瞧着房内的铜钱图,从冬至到腊月初六,上面的每一枚铜钱都是武拂衣图色的。
但恶虎事件爆发后,两人在政务上的相处模式不变,到底还是在生活小事中保持了距离。从初七到二十七,整整二十天都是他独自涂色了。
本以为今晚也是吃好饭,批阅奏折结束就单独就寝,没想到听到门口通传皇上来了。
武拂衣来了,不是空手来的。她把虎皮、虎骨送来了。
“尸检最终结果出来了,老虎没有中药迹象。腊月初六恶虎突袭就是一个意外,警醒京城官员与百姓野兽威胁不可能忘。我已经让九门提督加派巡逻班次。之前说好的,把老虎给你制成标本收藏,填充物我也给你预备着了。”
谁和你说好的?!
胤禛面无表情,他难道会稀罕把老虎制成标本?这玩意戳破了不改戳破的秘密,难道还要把它们当吉祥物供起来?
武拂衣真不是故意来火上浇油的。考虑了一段日子,她决定在年前把话给说明白。
今生被绑定式相伴,两人维持战略伙伴关系就够了,至于更进一步的情意还请期盼飘渺来生。
人不能太贪心,要有责任感、尊重客观现实的制约,以及某些做人底线原则不会变。生活嘛,难免有遗憾。
“我……”
武拂衣正要起个头,外面忽然传来了苏培盛的通传声。
“皇上,废太子府上出事了。”
苏培盛被传唤入内,报出了令人吃惊的突发消息。“半个时辰前,弘晳少爷被发现暴毙府中。”
啥玩意?
武拂衣与胤禛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不去想两人的私事了。距离除夕还有三天,弘晳怎么会突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