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既然得知木兰围场出现了形似李四儿的女人, 先要去查一查她来自何处。

温宪公主让侍女山茶小心行事,切忌不可在外露出异样。尤其是看到隆科多必须保持寻常神色,不能引起他的怀疑。

迄今为止, 没有正面戳破隆科多疑似与岳父小妾李四儿有私情。这种事若不能一棒子打死,最好别轻易做。

四年前,温宪出嫁。

翌年的正月春节, 在佟家及姻亲的宴席中, 她无意中撞见隆科多与李四儿在后花园眉来眼去。

那场景令人不敢置信, 因为隆科多哪怕好女色,以佟家的家世想要通过正常渠道纳妾很容易,而且女方家里八成也会愿意。

事实上, 隆科多后宅的女眷不算多, 加上正妻赫舍里氏, 一共就三个人。

他也只有一个儿子, 就是正妻所生的岳兴阿。乍一看,这人与很多权贵子弟相同, 敬重正妻,没有拈花惹草自毁前途。

然而, 亲眼所见的场面叫人怀疑人生,那种勾勾搭搭的神色骗不了人。

隆科多极有可能相中了岳父的妾室李四儿, 这又究竟是为什么?即便李四儿长得不错, 但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温宪不相信那是什么见鬼的真爱,只觉得是违背伦常的丑闻。

最先察觉不对劲之后,她又不能大张旗鼓,至少不能仅仅用两人的眼神与神色就认定他们有问题。

于是,派出侍女与嬷嬷时不时注意李四儿的动态。

公主府独立于佟家之外,山茶与其他帮手有足够去观察李四儿, 但一直没发现私通的实证。

唯有两次,验证了隆科多与李四儿于同一时间段出现在京城内的寺院,却也不可能证实他们有躯体实质性接触的私通。

两人在寺庙内逗留时间都没超过一盏茶,可精神层面的苟合,多多少少应该有几分。

这叫人联想到一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如偷不着。

温宪将这些线索摆到了额驸面前,希望舜安颜能够拿出一个章程,好好处理此事。

舜安颜却当场质疑妻子的疑心过重。

哪怕见过隆科多与李四儿出现在同一个寺院,或是将来发现他们在某一家酒楼一起吃饭,但也不能坐实了有奸情。

捉奸要拿双,若非当事者亲口承认,就需要拿到越轨的证据。

正是因为这种态度,温宪与额驸发生了口角。

话赶话,戳破了舜安颜不愿触碰隆科多丑事的原因。

不是口头上的大义凛然,不是认为没有实证不能污蔑人,只是不想让佟家损失在朝中的一方势力。

隆科多品性有碍,但是能力手段都属上乘。

虽然他的妻子赫舍里氏也是满洲大姓,但老丈人家里没有本事的继承人,很快就会泯然于众。

换句话说,随着隆科多位高权重,将来完全能不顾忌人伦逼岳父把李四儿转卖给他,赫舍里氏也不能反抗。

要真说触犯了什么律法,只要不搞出逼死正妻之类的事,总能钻律法的空子。

不查叔叔隆科多,就是希望佟家同气连枝发展壮大。

整个事件中,最后只要牺牲赫舍里氏,佟家其他人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温宪道破事实,遭遇了反向质问。

舜安颜质问妻子,戳破李四儿一事对她有什么好处?

康熙已故的生母也是佟家人,是隆科多的姑姑。他娶的佟佳氏皇后是隆科多的妹妹。

皇室与佟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康熙会希望佟家闹丑闻吗?即便真的有违背伦常的丑事出现,能确定康熙从此不会重用隆科多吗?

可别忘了阿灵阿,在温僖贵妃的灵堂上编故事泼污水编排兄长与弟媳通奸,那般品性竟也是被复起重用了。

皇上在意十阿哥的感受吗?

倒也不是完全无情,给了十阿哥一些混吃等死的特权。

隆科多不会是第二个阿灵阿吗?

而这个人多记仇少记恩,一旦知道是谁先把李四儿的事捅出去,恐怕对自家人也不会手软。

舜安颜没把握隆科多会念着叔侄关系让他好过。

即便温宪贵为公主也没用。皇上的女儿可不少,平日里的宠爱能重要过朝政格局吗?

康熙的儿子女儿一大堆,他从来不是重视亲情高于一切的帝王。虽然不会把孩子往死里逼,但可以让他们失宠。

哪怕五公主是太后养大的,皇上敬重太后,可是能赌太后关心孙女胜过听皇帝的安排吗?

如今的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不是孝庄太皇太后。

孝庄极具政治手腕,可以说是有实力影响康熙。

如今的太后从来不插手前朝政事,对孙女再有感情,她能有本事与皇帝对着来?或者说她能为了孙女不顾自身的富贵安稳生活吗?

温宪被连番问题给逼到哑口无言。

心底明白,额驸所言是残酷的现实,她也从不认为能留在京城就是被汗阿玛捧在掌心。

留在京城不必去草原,听着是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可舜安颜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所喜欢的类型。

康熙明知道她擅于诗词,她也表示过希望额驸能是文人雅士,不要有太强的名利心就行。

结果呢?

到头来还不是不得不听从安排,嫁入佟家进行一场政治联姻。

康熙要用到佟家的隆科多,而帝王心术看中的不是一个人在私德上的善恶。

有些事,越想心越冷。

紫禁城里的真心值几个钱?正义感又能坚持多久?

温宪就没想要寻找外援。

自幼养在太后名下,与生母、兄长都不亲近,至于比她小五岁的十四弟就更指望不上。

正如舜安颜所言,为了一点不伦私事,康熙想用隆科多还是会用,而揭穿者会被隆科多暗中报复。

如果做不到打蛇七寸就会反被蛇咬,那就索性没有再插手隆科多与李四儿一事。

退一步,花团锦簇。

这件事也损害不到自身,除了隆科多的正妻赫舍里氏活得不易,其他人都能继续安稳过日子。

不过,有些裂痕一旦形成就是破镜难圆。

温宪能接受其他人冷血分析利弊,唯独无法接受额驸如此。

她不免猜疑,有朝一日会不会与赫舍里氏一样,没有了价值也成了牺牲品?

有时真羡慕远嫁蒙古的荣宪公主,草原上的生活条件固然比京城差了很多,但人有更多自主权。

甚至是能与夫婿练手,掌控一方对大清有价值的势力,那就绝不会被康熙说冷待就冷待了。

到头来,温宪发现自己能把握的就一件事,不给舜安颜生孩子。

她本来就与额驸没任何共同喜好,当发现道德观念上的分歧后,坚定没必要受怀孕产子的罪。

侍女山茶进入帐篷,“公主,奴婢打听到了。”

“查清楚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温宪追忆往事的思绪被打断,立刻把注意力放到眼前。

三年来,虽然没有揭露隆科多与李四儿之间若有似无的不清不楚,但也没法当此事没发生过。

这回在草原遇上神似李四儿的女人,脑子里的警报又拉起来了。蒙古王公的妾室,可不是隆科多岳父家的小妾,闹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山茶说,“查到了,那个女人叫李怜儿,是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郡王的妾室。一年前刚被纳入府,本来是江南那边的商女。今年二十二岁,这个年纪之前应是嫁过人。”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

温宪回想着,“郡王额图浑,今年快五十八岁了。”

山茶点头,“是了,但去年他还是一口气纳了四个妾室。李怜儿一开始得宠了几天,可因为性情张扬渐渐被冷待了。”

相貌相似,也是姓李,也是性情张扬。

温宪将李怜儿与李四儿对比,除了年轻,其他真就是越挖越像。

“以前查过,李四儿并没有五服之内的姐妹,能与这个李怜儿对应上。这么说来还真就巧合了。”

“公主,两个女人是不是亲戚,这会不重要了吧?”

山茶忧心忡忡,“奴婢侧面打探了,李怜儿跟着额图浑郡王的队伍,十天前达到了木兰围场,但这几日也没在宴席上见过李怜儿。

侍女们却表示每天都瞧见隆科多大人,他会去额图浑郡王一行人马的帐篷处巡查。”

“十天了,您说两边会不会已经勾搭上了?”

山茶不免紧张,也真无法确定是不是因为知道李四儿的事情在前,对于隆科多与李怜儿的关系是越看越疑心。

她建议,“公主,不如与雍郡王说一说这件事?雍郡王最近挺关心您的生活,说不能能帮您解决烦恼。”

可是若说两人暗度陈仓,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李怜儿没能出现在大小宴会上,说明她确实不受宠。隆科多巡查各个营区,也能用他全权负责木兰围场安全去解释。

温宪沉思半晌,缓缓摇头。“山茶,你陪着本宫十年,难道还没看懂皇宫内的人情冷淡。你也说了,四哥是近期才来关心本宫与额驸之间的问题。这份兄长的关心,来得太迟了。

隆科多已经得势,他的阿玛佟国维因为击败噶尔丹立下大功。四哥真会因为这个多年不亲的妹妹说了点什么就砍掉佟家一位大员?别忘了,四哥从小养在佟佳皇后身边。”

山茶却道:“话是如此,但雍郡王与隆科多的关系也不亲近。四年前就是在这里,雍郡王被狼群追杀,正是隆科多没做好围场的防御工作。

说不定,他愿意出手让隆科多永无复起的希望,这样才是断绝后患。这次李怜儿出现,说不定就是一个机会。”

温宪想了想,“眼下,需要更多证据。今夜的篝火宴会基本所有来客都会参加,是要趁机密切注视隆科多与李怜儿的情况。”

这就分析蒙古王公们在八月十日拔营回家。齐聚在木兰围场的日子有二十天,却不是每一天都举行篝火宴会,大约会再进行三到四次。

当大部分人相聚在举办宴会的草地上,而别有心搞偷情者刚好能私会。或是在野外找个地方,或是胆子大些就在帐篷里搞。

“即便要告诉四哥,也要先多找些证据,免得被说成疑心生暗鬼。”

温宪决定,“这次本宫随皇玛嬷来木兰围场,身边多是皇玛嬷的人,不可被她们察觉端倪。

皇玛嬷不喜麻烦,她喜欢息事宁人。今夜,唯有你与本宫先去探探虚实。”

温宪继续说:“如果隆科多与李怜儿的帐篷附近守卫寥寥无几,说明是被有意支开,是能进一步证明两人有问题。得到实证,再去找四哥也是更有说服力与把握了。”

山茶点头应是,努力压制心里的慌乱,希望能够顺顺利利确定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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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日暮四合,草原上燃起篝火。

众人围坐成一个个圈,大快朵颐,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今夜,康熙拉上太子与几位重要的蒙古王公坐在一起。还让其他儿子放松些,随意坐在别处就行。

不谈正事,就是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观赏歌舞表演。谁家主子来了兴致,去表演一段也行。

武拂衣换上暗色衣服,胤禛也低调坐在一侧,试图和尘同光。

不过,两人都没有阻拦茉雅琪与同龄孩子们去另一处热热闹闹地跳篝火舞玩耍。

宴会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

两人表面上认真欣赏演出,猛地觉得大腿一痛。

迅速垂眸。

武拂衣就见是胤禛掐了她一把,而胤禛也瞧见作怪的人是武拂衣。

这不是巧了,刚刚好互掐了。

立刻相对而视,紧接着皆是以眼神侧了侧头,示意北面有点问题。原本坐在那里的温宪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离席了。

武拂衣凑到胤禛耳边低语,“看时间不像是去如厕,离开近半个时辰了。现在要不要去温宪的帐篷瞧一瞧?她离开这么久,该不是突然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