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怎么就突然就滑向不可说的禁区?
废太子是能张口就来的吗?谋求帝位是能用直白语言描述的吗?
不能!
哪怕皇子心里想, 哪怕与谋臣商议,也绝不会如此直截了当。
胤禛从来没有想过,某天有人居然如此毫无遮掩地与他谈及此事, 而且没有一点点预兆。
依照上回的经验, 那次提问今年是什么年, 期盼武拂衣回答会试年, 却被她带偏到选秀年。
以此类推,他努力去适应武拂衣的思路。
这回, 老鬼难道不该从皇上与太子的教育问题, 转而联想到对府中孩子的教育。
哪怕不去猜自己有意询问她过往是否有养娃经验, 至多也就是谈一谈将来选谁做世子。
心好累。
胤禛揉了揉眉心,从乍闻此言的愕然到一时间保持沉默。
沉默, 有时候不是无言以对,而是生怕一开口就又被当头劈一道雷。
武拂衣见状就明白又猜错了,而且是错得离谱。
但不能怪她, 她真没有故意刺激胤禛, 反而努力去理解这人的思路。
上回自己猜错,是因为想得不够深, 没抓住胤禛关心会试科举的想法。
如今, 胤禛放出狠话让自己尽管猜, 他都够胆量承认。那肯定搞大的, 顺理成章问出谁继承的问题。
“往好处想吧。”
武拂衣率先打破了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眼下能不打哑谜地谈一谈挺好的。也是时候面对现实,太子与皇上的矛盾激化不断, 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来到这个世界,还差一个月就满三年。
最初就明白尽信书不如无书,警惕不要妄自尊大, 以所知不多的历史去妄断一个世界的发展进程。
因此,哪怕知道正史上胤禛是下一任皇帝,但更懂当两人开始互换身体的那一刻蝴蝶效应就已经出现。
三年过去,不敢说弄懂了这个世界,但至少了解了朝局大概。
以如今胤礽的心性,已经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太子。
如果没有被多次打压,在一帆风顺继位的情况下应能更多些包容。
现在的形势,康熙能够主动传位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一旦胤礽非正常继承帝位,对于兄弟们的包容度,绝不会似康熙对儿子们的态度。
武拂衣眼睛没瘸,不认为康熙仁善。
康熙对老四包容是有前提的,这个儿子作为符合他的心意。这种符合还得是与时俱进式的,要不断跟上皇上变化的心思。
即便这种带着镣铐自由的生活,换成胤礽做皇帝后也是给不了的。
让胤礽像康熙对儿子们一般对众兄弟,至少目前为止没让人看出他能如此宽宏大量。
太子与众兄弟本就不亲厚,是康熙给胤礽从小营造的一种意识,储君与其他皇子的关系是君臣而多过是手足。
皇位上坐的人是父亲,与坐着一位关系不亲的兄长,是完完全全两个概念。
这些话,武拂衣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然后总结,“要我选谁继位,肯定选一个能符合我喜好的,而年龄越大越不易被改变。
再看皇上的身体,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少说还能硬朗十年。以年龄段来论,他也不会选太年幼的孩子继承帝位,以免重复他年少时的艰巨执政过程。”
如此一来,继位者人选可以有年龄范围限制,十四阿哥以后就没希望了。
年纪大的皇子不容易改造,就选一个尚能潜移默化的。当然,这个人选也要符合康熙的心意。
“十三与十四挺符合标准。”
胤禛算是了解武拂衣渴望闲适生活的心态,最开始没有把自己上位放入选项中。
老鬼连早朝都不想去,为了能光明正大摆脱上朝,才会有了三年前的牛痘计划。她应该希望推一个关系好的兄弟上位,维持住如同现在的生活就好。
胤禛没说是否赞同这种想法。
如果他还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果不曾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当意识到太子地位不稳,他应该会渴望那一张龙椅,三年却足以改变很多事。
正因如此,有的问题绕回来了。
三年足够改变他的固有思想,岂能预判兄弟登基后的思想是否转变。
“人心易变,功高震主。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胤禛刚刚提出此问,就看到武拂衣一幅成竹于胸的模样。
一瞬间,他全都明白了。
好家伙!原来老鬼积极出海与造船的动力在此。这是提前十年二十年为卷铺盖走人做足了准备。
“你想逃?跑得了和尚,你跑得庙吗!”
胤禛觉得无比荒唐。他,堂堂正正的四阿哥,最后竟是要落得潜逃跑路的下场吗!
“可别忘了潜逃者的下场。”
胤禛随手就能举一个实际例子,“瞧瞧朱允炆,要不是我偶然飘到火山岛,这会他怕是尸骨无存。现在他也没能入土为安,朝中还再为将人葬到明陵的哪一处争论不休。”
啪、啪、啪——
武拂衣瞧见胤禛震惊到气恼的模样,却是微笑着开始鼓起掌,仿佛发生了非常值得庆祝的事。
“可喜可贺,你推测正确。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再次发生鸡同鸭讲的情况。”
武拂衣语气真诚,“不必苦恼,我们与朱允炆不一样。他是落荒而逃,我们有十几年做准备。有技术、有物资在手,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容身之处。
至于孩子们与后院女眷,到了那个时候四阿哥所立功劳足以保他们一世无忧。是去是留,就自主做出选择。”
末了,她补充:
“故土难离,对你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不勉强你必须一起离开。但如果你愿意,只要我还是船长,始终能为你保留大副的位置。
你有占岛为王的想法,我也非常支持。别嫌弃海岛小,可以找大的。环游世界,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地方。”
胤禛:……
现在他应该很感动吗?
感动于两人居然能如此坦白地说这样的禁忌话题,更感动于老鬼的逃亡计划中居然有他的位置,但为什么感动那么少,而只剩满心无奈呢?
忽然,他不好奇了。
今天本来想礼貌询问武拂衣过去的养娃经验,现在看来自己还需要心理建设。
说不定老鬼的世界压根不存在培养孩子,一个个的每天都只想一件事——把天捅破了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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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设想着十几二十年后的生活,有人就在为一两个月内的近况发愁。
宜妃最近有点烦。
入宫多年,对于宫内风云变化,不敢说尽在掌控中,但也不会完全被动。
近期,情况有变。
她意识到自己被康熙暗中狠狠敲打了一番。
事情从十天前的一场腹泻说起。
她贪食,多吃了些西瓜。以为天气热没关系,但那几天偏生遇上了夜间大雨就有些着凉。
请太医问了脉,只要谨遵医嘱调养四五天就能康复。她今年四十有三,岂会不遵医嘱,病情也在六月末就得以完全康复。
彼时,康熙动身去承德避暑,顺便说了八月开始选秀初选。
今年初选,皇上不看了,放权给后宫几位宫妃负责。
这一届选秀主要是给十三阿哥选嫡福晋,除此之外没有特别重要的婚配目标。
十三福晋不是选秀时才做出决定,康熙早就有了决定。
给主管选秀的宫妃通了气,只要那个秀女没大问题,就能顺顺当当地进入复选。
去年索额图事件爆发,康熙将已故孝懿仁皇后的妹妹小佟佳氏封为贵妃。今年不出意外,本该是小佟家氏主持选秀,而由四妃襄理。
宜妃的不安正在于此,襄理的名单上居然没有她。
七月初,康熙圣驾到了热河行宫,也将对选秀的旨意给捎回了京城宫内。
小佟佳贵妃是总负责人,惠妃、荣妃、德妃帮衬着。至于宜妃,圣旨上康熙说体谅她腹疾在身,让她好好修养,这个夏秋就不必忙碌了。
她根本不需要静养!
宜妃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就是多吃了一个西瓜,拉肚子的小毛病调养几天就康复了。
她早非吴下阿蒙,不会将康熙嘴上说的关心当做真心话来听。所谓好好休息,其实是叫她深刻反省。
问题就在于能有什么事需要反省?
宜妃扪心自问,近期她什么都没做过。
把老五与老九叫进宫来,反复追问,两个儿子也不认为有什么地方行差踏错。
重点怀疑对象,莫过于胤禟。
这小儿子的行事本不得康熙喜欢,是不是他被封贝子后得意忘形了?
胤禟非常委屈,今年他都没主动要求随驾去木兰围场,这段时间他的身上出现了以往不会有的特质——乖巧。
听四哥的话,为了避免到手的封号又飞掉,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读,为九月份理学院开学做准备。
被宜妃一番质问,胤禟差点怀疑人生。
难道汗阿玛真的对他不满了?不满于他不闹腾了?
康熙终于想通了,认为他去大搞特搞各种生意才好?
只不过碍于颜面,皇上不能承认自己犯了的错,所以才敲打宜妃,只为让老九继续闹腾起来?
胤禟的猜想一出口,就被亲妈宜妃与亲哥胤祺立刻泼了一盆冷水。
宜妃都气急反笑。
她真不知道小儿子的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让他自我反省哪里可能出了纰漏,竟然做出如此离谱的猜测。
胤禟被痛批一顿,然后被赋予了艰难任务,他要找到宜妃被康熙暗中敲打的理由。
自己亲娘是宫内的老人了,查了半个月宫内没发现异常。亲哥也在京内查了很久,也什么都没查到。
凭什么认为做小儿子的他能发现问题所在?
有困难,怎么办?
一不小心,下意识来到了北郊庄子。有问题,找四哥,肯定能摆平。
但宜妃与德妃的关系算不得好。
两人性格截然相反,在宫内绝对称不上说得上话的好姐妹。早年冲突不少,后来做到不互踩就是阿弥陀佛了。
胤禟没带随从,便装一个人来到了北郊庄子门口,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的问题不适合找四哥,他偏偏又真的很需要一些外援提示。
不久,侍卫通报。
苏培盛听到一则令他头疼的消息。
侍卫们差点把九贝子给逮捕了,都抄家伙叫喊着贼人哪里逃,围捕上去就差把人擒拿在地。
因为守门的发现庄子外面有一个人鬼鬼祟祟,两炷香的时间来回徘徊,疑似贼人打前站在搞盗窃踩点。
谁想到围捕上前,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竟然是熟面孔——胤禟。
这不就误会大发了。
苏培盛犹豫不定,已知这个时间段四爷在午睡,极其不喜被打扰。另一边又是差点被当场贼抓住的非常委屈九爷。他到底要不要去叫醒四爷呢?
然后,灵光一闪,是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武侧福晋。这种家务事,就适合让主子们去解决。
胤禛正在继续编写教材中,听到苏培盛的通报内容,居然不觉得有多离谱。
该怎么说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九一定是和老鬼相处的时间多了,哪怕真去踩点做贼或落草为寇,也是有可能的。
此刻,胤禛选择性遗忘,自己与胤禟在海上也相处过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要不要把武拂衣叫醒?
当然要!
自己吃了饭就一直辛辛苦苦工作,可算是找到了正经理由不让老鬼舒舒服服睡大觉。
胤禛亲自动手,一块帕子在冰冷井水浸一浸,拧得半干就朝隔壁院子走去。他自问非常挺和善,没有直接用冰水把人浇醒,只想糊武拂衣一脸冷毛巾。
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向卧室。
胤禛握着冷毛巾,面上一本正经。眼看距离大床越来越近,不知能否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