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池塘边, 弘晖眨巴着眼睛,不解眼前的状态。

武格格担忧地看着他,阿玛的侍卫将一个中年嬷嬷扣押在地上, 刚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吗?

四岁稚童的眼睛流出单纯疑惑。

胤禛却是正面目睹了惊险一幕。

他从闲云院一路快跑, 不管不顾将两只花盆底鞋子脱下。

根本顾不上只穿足袜,脚底是否会给碎石割伤。只求跑得快些, 不让弘晖被伤害,但差一点还是来迟一步。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正院,发现弘晖已经出发去宴会厅, 但陪他同行的老嬷嬷与侍女丹竹居然都突然肚子疼去如厕了。

弘晖, 一个小孩子被单独留在了竹林小径。

哪怕老嬷嬷已经叫其他人帮忙去照看弘晖, 但还是慢了一拍。

通往宴会厅的小径上空无一人。前前后后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弘晖不见了。

孩子能去哪里?

胤禛第一时间想起了距离竹林附近有个小池塘。如果有人蓄意加害, 极有可能将弘晖引去池塘导致其溺水。

赶到时, 只见方嬷嬷在半人高的灌木从中钻出来。

意图悄悄靠近弘晖的背后, 而弘晖距离距离池塘边仅仅只剩一丈远。

‘小心!’

胤禛的话音刚落。

方嬷嬷正要抬脚,就被另一侧树后窜出来侍卫扎克击倒在地。

方嬷嬷直接脸砸地, 发出一声巨响。

侍卫扎克可不管中年嬷嬷如何挣扎,就用随身携带的麻绳将人反绑了。

见此一幕, 胤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武拂衣提前做了安排。让侍卫隐在暗处, 不到危机关头不路面, 将别有用心者一举擒获。

安插了这种暗卫,为什么没提前说一声!

胤禛默默腹, 但没知会他, 总好过于没有安排。

当弘晖转身,还完全不知道差点被人推入池塘。

这时,福晋的教养嬷嬷跑来了。

郑嬷嬷风寒未愈, 否则今天她照顾弘晖。

谁想到就是两天身体不舒服,居然在病榻上听到有人高喊弘晖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嬷嬷也不能把弘晖叫到自己身边,怕把病气传染给给小主子。

此时,脸砸地被扣押的方嬷嬷口齿不清地哭喊,“武、武格格,救命啊!老奴都是按照格格的吩咐做事将晖少爷推到水里。格格,您不能不管老奴啊!”

哐!

一口黑锅,它又大又圆,不由分说就扣了下来。

胤禛先是一怔,宫内的勾心斗角他见过,也亲自与兄弟们去争过康熙给的宠爱。但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当面扣黑锅。

方嬷嬷的血口喷人,如同粗暴地抄起一口黑锅就迎面砸来。

俗话都说打人不打脸,而这样的诬陷就是直接朝人脸上狂甩巴掌。

霎时,胤禛怒火中烧。

他怎么可能加害弘晖,简直就是最可笑的笑话。

郑嬷嬷眼瞅面前的局面,弘晖身边的人都被引开了,孩子独自一个人站在池塘边,怎么瞧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阴谋。

她不知道其他内情,立刻横眉冷竖,“武格格!你怎么说!”

“你还敢问我怎么说?”

胤禛怒极反笑,“我倒是要问正院的人都在做什么!一个接一个离开弘晖,哪怕身体突发不适,也该带着弘晖一起折返,也不该放他独自一人去宴会厅。”

郑嬷嬷被一顿怒斥,有点没反应过来。

武格格的怒火与担忧很真实。悄悄说句不恰当的话,这种真实与福晋对儿子有些相似。

“老奴……”

郑嬷嬷组织语言,伺候弘晖的两个人确实难辞其咎。

她却很快回神,现在是地上的方嬷嬷指控武格格加害小主子。

“武格格,正院的人有何过错,等福晋回来自有定夺,但你得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方嬷嬷说你谋害小主子,你得给个说法。”

胤禛嗤笑,“这毒妇说什么,与我何干。”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都不想说是这群人没脑子。

在听闻李氏提前生产,而正月初一是个吉利日子,那时就该迅速联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早产,缔造声东击西谋害弘晖的阴谋。

今天的事必须要调查清楚谁是幕后黑手。

当下,胤禛懒得和郑嬷嬷多费口舌。

“去把苏总管叫来,封锁整个府邸。今晚的事必须查个清清楚楚,究竟是谁如此恶毒。”

郑嬷嬷面对武格格,这人气势竟然直接压了自己一头,让她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责问了。

如今,福晋不在府内,李侧福晋又是正在生产,眼下也只有先找苏培盛来控制局面。

至于宋格格?

宋格格带着女儿,最后一波到了。没有到事发现场,而是到了福晋正院的偏厅。

太阳落山,气温越发冷了,总不能一群人站在池塘边。别说孩子了,大人也不一定抗得住。

“苏公公,派人给宫内传个话。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是要请四爷与福晋回来定夺。”

宋格格知道除夕家宴是吃不成了。

今年李氏怀孕不能管事,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帮着福晋操办的年节,最后竟是如此草草收场。

近一个月自己劳心劳力,连顿好饭也吃不上。

这股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又想到腊月以来四爷常去找武氏,对于武氏的怨气猛然被点燃。

宋格格当即不阴不阳地说,“所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方嬷嬷这个恶仆胆大包天,定是受人指使。这会她指认武格格,是该问问清楚的。”

宋格格都没正眼去看武氏,而是苏培盛与郑嬷嬷说。

“方嬷嬷被扣押了,武格格怎么还能这样舒舒服服地坐着。苏公公,郑嬷嬷,你们一个是府里的总管事,一个是福晋的得力帮手,难道不该先把武氏看押起来吗!”

“回宋格格的话,奴才不敢以下犯上,府内暂无这样的规矩。”

苏培盛一板一眼地说着,其实要是今天犯事的是宋格格,那不定还真就要把人先关在院子里。

但,武格格不一样。

苏培盛没法说,四爷进宫前交代了,今夜要是有突发事件武格格全权处理。

这道命令不能说,因为四爷也说了不能对外张扬。真有事,一切等他回府再议。

于是,眼下的局面就僵住了。

苏培盛带着人手,将其他院子都封住了。也不用宋格格多话,他早已经给宫内去信。

这会几个当事人都在正院偏厅,却是不知道四爷与福晋什么时候能回来。与皇上一起过年,可容不得随意迟到或早退。如果真做了,那事情才是闹大了。

给宫内传消息时特意说明,凶犯没有得逞,弘晖一切平安。至于四爷与福晋会否提前回来,不是府内其他人能做主的。

等待中,时间变得很漫长。

除夕宴吃不成,宋格格也不主动提吃点别的垫垫肚子。

还是苏培盛说话,不如上几碗汤食随便吃些,尤其是小主子们也不能饿着肚子。弘晖、茉雅琪,还有石榴院内陪着李氏的弘昐,都需要用晚膳。

宋格格木着一张脸。

苏培盛刚刚否了自己将武氏看押起来的提议,这会凭什么他说用膳就用膳。说穿了,苏培盛就是一个奴才而已,不就是仗着有四爷做靠山。

胤禛将宋氏的举动瞧在眼中。

宋氏心有怒意与旁人置气,她不吃也没有谁求着她吃,但是怎么不能不管身边的小女儿。

茉雅琪小脸有点苍白,悄悄去拉宋格格的衣摆,却被宋格格直接甩开了。

胤禛见状,瞥了一眼苏培盛。

苏培盛还真就瞧明白了,心里痛骂宋格格。

这人是为除夕家宴被搞砸了憋着气,居然气到脑子不太清醒,竟然迁怒于小主子。

“宋格格,这里炭火不旺,奴才担忧小主子着凉。不如让小主子移步暖阁用膳?”

苏培盛立刻给郑嬷嬷使眼色,来一个正院的丫鬟,把茉雅琪与弘晖都带去暖阁。之后处理大人之间的事,孩子们就别参与进来。

宋格格脸色一变,茉雅琪是她生的,是去是留凭什么由奴才做主了!

心里窝火,却还是没把真心话破口大骂出来,任由郑嬷嬷派人将茉雅琪带走了。

这里毕竟是正院,她的言辞最后会传到四爷与福晋耳中,可不能让她失去了抚养女儿的资格。

终于,亥时一刻,一辆马车停在四贝勒府门口。

武拂衣和乌拉那拉氏下车后,疾步赶往正院。

“福晋,你先去看看孩子。”

武拂衣让乌拉那拉氏先去暖阁确定弘晖是否毫发无损。

“是。妾身去去就来。”

乌拉那拉氏脚步不停就朝暖阁走,哪怕给宫里传信的人说弘晖没受伤,但她必须眼见为实。

偏厅内,众人一见四爷终于回来了,立刻齐刷刷地请安。

“起身。”

武拂衣目光掠过胤禛,这人的姿势真是标准,演技是练到位了。

眼下不是赞赏演技的时候,转头点名苏培盛,“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培盛没有丝毫隐瞒,将事发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被反绑扣押的方嬷嬷不在别处,就在偏厅的角落里。她的嘴巴被麻布堵住了,在地上跪了几个时辰。根本没法挣扎,因为绑人的侍卫寸步不离地看守着。

此时,宋格格见缝插针,说得义正言辞。

“四爷明鉴,方嬷嬷指控武格格蓄意谋害晖少爷。这事一定要彻查清楚,决不能让人毁了贝勒府的安宁。”

武拂衣侧头,淡淡扫了一眼宋氏。“宋格格,你的话听起来倒是很公正严明。”

听起来大义凛然,实则有没有私心呢?

宋氏被瞧得心里一颤,她怎么可能毫无私心。

武拂衣没再理会宋氏,是问苏培盛,“还少了一个人,海格格呢?”

“事发之后,奴才命人暂将各处院子封了。”

苏培盛解释,那会宋格格带着女儿在宴会厅,武格格在池塘边的事发地,李侧福晋在产房至今没有传来孩子出生的消息。“海格格出门晚,眼下是留在海棠院内了。”

武拂衣:“去把海格格叫来。也给福晋捎句话,等会把弘晖也带来偏厅。人到齐,再问话。”

胤禛听到让弘晖也来,抬眸直视武拂衣。

虽然目光平静,但已经表明他的意思。让四岁的孩子旁观审问过程,真的好吗?

武拂衣暗道胤禛倒是慈父之心颇重,但自己主意已定。

弘晖年纪是还小,却是当事人。出生在复杂的皇家,既然被卷入了这一次的纷争,他就没了天真不谙世事的资格。

太过仁慈的教育,反而是害了弘晖。

一炷香后,人都到齐了。

海格格一反常态,今天一直目光低垂,不再争取表现,好似努力想要隐身一般。

她也没有带贴身侍女桃红、碧绿,而是带着马嬷嬷一起到场。马嬷嬷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弘晖,说一说你怎么会走到池塘边的?”

武拂衣让弘晖讲述经过。虽然苏培盛已经描述过事发经过,但只有让弘晖亲自说,他才能更长记性。

弘晖不安地挪了挪步子,早前对苏公公以及刚刚对额娘,他已经说两遍事发经过。

现在明白被扣押的马嬷嬷是想把他推到池塘里。他不会游泳,而池塘水很冷,他很有可能会生病。

“阿玛,儿子错了。不该为看小鸟去池塘边。”

弘晖心里后怕,却听着额娘的话,这会承认错误更重要。“以后,我一定不会一个人走动。不会让阿玛担忧。”

武拂衣却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弘晖不能只一味避开危险,更要学习直面化解危险的本事。在这次的事件之中,如果他会游泳就能争取更多的救援时间。

此乃后话,暂时不提。

武拂衣看向苏培盛,“鸟,抓到了吗?”

“回四爷,是一只被人为染了色的文须雀。已经抓着了,还活着。”

苏培盛动作不慢,让人将池塘边都查了一圈。

“池塘边的树上发现了诱捕鸟类的药粉,那只文须雀的鸟嘴上了沾了少许。”

情况很明了。

有人蓄意饲养了文须雀,给它的羽毛染色。又是将诱食剂放到池塘边。

选准了时候放出鸟,弘晖喜欢小鸟,瞧见了特别的羽毛花色就被引去瞧个究竟。

武拂衣走向被反绑的方嬷嬷。这人满脸是血,与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看起来着实面目可憎。

示意侍卫将方嬷嬷嘴里的麻布拉了出来,“轮到你了。说多少实话,决定了你能活多久。“

方嬷嬷抖得像个筛子,一股脑地就承认了。

“老奴被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是老奴给老嬷嬷、丹竹的饭菜里下了泻药将她们支开。随后用训练好的小鸟引小主子去了池塘边,把人推进池塘。”

说到这里,方嬷嬷突然拔高声音,“但老奴没有想要谋害晖少爷!真的,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人。都是武格格吩咐好的。老奴把人给推下水,老奴一跑,武格格立刻就会赶来救人。”

此话一出,偏厅骤然安静。

乌拉那拉氏眼神如刀,“武氏,你有什么想说的?今天你迅速赶往了池塘,是与这婆子做了一场狼狈为奸的戏吗!”

胤禛闻言,目光冰冷,方嬷嬷的嘴里一个字的真话也没有。

“奴婢听闻李侧福晋提前生产,觉得事有异常。担忧有人声东击西,才会赶去了池塘。凡事都是讲证据的,不是这毒妇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能拿出什么证据!”

方嬷嬷一边哭嚎一边说,“武格格,你可不能过河拆桥。老奴,真是按照你的吩咐做事。那只小鸟与诱食粉末全都听你吩咐,去邱家商行取的货。”

邱家是什么人?

旁人不了解,乌拉那拉氏倒是知道一二。

武氏入府前,对她做了一点调查。这人从江南来到京城,正是借住在邱家别院。邱家从商与武家交好多年。

马嬷嬷站在海氏的身边,脑袋一直都垂着。

此刻,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武格格把闲云院掌控得再牢固又如何,没法在府内栽赃武氏,但可以把力气用到府外。

只要方嬷嬷死咬武氏不放,武格格就别想清清白白。

今夜之后,不论真相如何,武氏注定是要被后院所有人都针对。

福晋自不必说,她的儿子弘晖差点出事。宋格格好不容易管事布置的晚宴被毁了,也会记恨武氏。

李侧福晋还在生产,之后也会疑心,她的提前生产是否有武氏的谋划。而提前生产,势必存在风险,李氏怎么可能不怨怼。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一石几鸟,为的就是搅浑了水,才能让海格格有重新出头的可能性。

马嬷嬷坚信,在发生了这样事件后,四爷一定会责罚处置武氏,绝无可能再给武氏一丝恩宠。

就听乌拉那拉氏说,“爷,邱家与武家交好多年。今夜之事,武格格有重大嫌疑,必须把邱家商行的人传来问讯个清楚。”

众人听到福晋这样说,都是偷摸着去瞧四爷。

自打武氏进府,四爷就时常去闲云院,这次总不可能再偏向武氏了吧?

武拂衣面不改色,似乎没有感觉到落在身上隐晦打量的目光,而是喜怒不辨地看着胤禛。

胤禛却看懂了这种古井无波的眼神。

这只老鬼就是在看他的笑话。好似在说,‘哎呦,四贝勒,四面楚歌的感觉怎么样?想不到吧,偌大一个四贝勒府,到头来只有我,一只鸠占鹊巢的老鬼才是唯一相信你的人。’

胤禛暗暗深吸一口气。

这憋屈感,他能怎么办,忍无可忍,就从头再忍吧。

一旁,苏培盛又再度疯狂脑补起来。

他在心里狂喊,不是吧?不是吧?事到如今,四爷似乎依旧相信武格格。难道之前他认为四爷与武格格一见钟情是误判的判断是错的?

苏培盛知道这句话有点绕。

一开始,他以为四爷宠信武格格是一见钟情,但后来知道木箱子不是赏赐就推翻了那个判断。

而一波三折。瞧着四爷的态度,在发生弘晖差点遇险后,居然还没有打算一定要责罚武格格。

这要说两人之间没点真情,谁信?

苏培盛着实有点懵逼了,这都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