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寂静得落针可闻。

洛神公主的嗓音极为郑重:“若本宫为君,日后的子嗣自然是孟家子嗣,随我姓氏,入我玉碟,进我宗庙,祭我先祖。”

她目光高远:“甚至,若本宫的子嗣不成器,可另择宗室晚辈为皇储。”

她这样说,满朝文武不可抑制地心动起来。

尚书令矜持地轻咳一声,手握笏板道:“臣有一不情之请,本不该提。”

洛神神态温和,“相公请讲。”

“臣的意思是,请公主尽快定下夫婿人选,待成婚之后,臣愿亲迎公主登基。”

这是害怕洛神公主说的好听,结果做了女帝后再翻脸,想率先将事情坐实。

洛神毫无反抗之意,只是象征性地纠结道:“国丧未过……”

“为安社稷,只能暂且从权。”尚书令义正词严道:“大行皇帝九泉之下,必会倍感欣慰。”

洛神便道:“既如此,本宫会尽快择婿,还请诸位多多操劳。”

众人皆俯首应是。

只是,一时之间却有不少人将目光落在卫景朝身上。

人尽皆知,先帝此前一直有意为洛神公主和长陵侯赐婚。

而且,遍观朝野,卫景朝是唯一能配得上洛神公主的青年才俊,恐怕这次公主选择皇夫,非这位侯爷莫属。

一时之间,落在卫景朝身上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卫景朝垂眸,看着脚下的地砖,神态平静无比。

他很清楚这些目光的意思。

与洛神公主成婚的好处,数不胜数。

譬如说,做了皇夫,既不用忍受怀孕生子之苦,又能享受无上权力,直接进入权力中枢。

最重要的,洛神公主的孩子,若无大错,便是下一任的皇帝。

如此诱惑,世上根本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御。

至于所谓的尊严,颜面,比之无上的权力和皇位,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而且,若是有野心的有本事的,大可效仿前朝女帝,架空君王,直接改朝换代,将这皇位变成自家的。

不出所料,当日廷议过后,勋贵及高官家族,便有无数青年子弟送了画像入宫。

据传,约莫有上百之数,便是先帝选秀,也没见过这样多的人。

甚至有一家三兄弟者,将三人的画像都送入宫中,等公主挑选。

可惜,公主一个也没瞧上。

是夜,鹿鸣苑。

卫景朝搂着沈柔,一同躺在榻上,正小声闲话,说起今日朝中的事。

沈柔想了想,问:“朝臣们答应下来,大约是各有私心吧?”

洛神公主择皇夫,也就意味着,满朝文武只要家中有适龄儿郎,都有机会。

若是有幸做了皇夫,日后儿孙便有机会问鼎江山,除却个别对皇室忠心耿耿的人,有谁会不动心?

卫景朝微微颔首,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皇夫不同于皇后,纵然是洛神也只能有一个夫婿,地位不凡,也难怪人人都动心。”

做了皇后,来日可能被废掉,也有可能生不出孩子,被妃嫔们压一头。

但皇夫不同,男人是不用生孩子的。

纵然洛神在外头养面首,乃至于将外头的男人接入宫中,但她绝不会为了一时欢愉,冒险给莫名其妙的男人生孩子。

所以,皇夫的地位,天然就是稳固的。

想想,只因娶了一个妻子,就从白身变成举足轻重的人物,掌无上权势。

谁会不心动呢?

沈柔抿唇,有些小小的不开心,酸溜溜道:“那你是不是也心动了?”

卫景朝不由失笑,低头亲亲她柔软的小脸,哑声道:“若是没有你,我大约也是心动的。”

言外之意,因着有沈柔在身边,他便没有心动。

沈柔小脸微红,搂住他的肩膀,扬起脸对上他的眼睛,小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卫景朝张口欲言。

门外,踏歌轻声道:“侯爷,长公主来了。”

卫景朝话音一顿,微微蹙眉,松开沈柔的肩膀,道:“你先睡,我去见母亲,待会儿就回来。”

沈柔听到长公主三个字,身体已经微微僵硬,闻言连忙点头。

她还是有些畏惧这位长公主。

不知道,若卫景朝真跟她说了成亲的事情,长公主会是什么反应。

沈柔自己躺在榻上,软软叹口气。

许是怕像上次一样碰见尴尬场面,长公主这次老老实实等在前院书房中。

卫景朝推门进去,淡声道:“母亲深夜前来,又有何事?”

“是本宫有事找表哥。”随着卫景朝推门,一道轻柔妩媚的嗓音响起来。

卫景朝抬眼望去,洛神公主妩媚凌厉的脸庞藏在灯火昏暗处,她身上穿了件连帽的斗篷,正神色自若地望着卫景朝。

长公主坐在她身旁,一向高傲的神态,在洛神跟前,竟也逊色三分。

卫景朝微微颔首,“公主安好。”

洛神公主一派主人姿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表哥先坐。”

卫景朝打开一旁的窗户,让晚风吹进来,吹散屋中女人的香粉味道,才回身坐下。

他抬眼望向洛神,“公主深夜到访,有何吩咐?”

“表哥这是在与我装傻?”洛神公主轻笑,“我来的目的,表哥应该能猜到吧?”

卫景朝没说话。

洛神公主开门见山道:“今日有一百三十八人给我递了画像,想要做我的皇夫,可我一个都看不上。”

她放缓声音,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悠悠然道:“表哥,我的意思是,只有你配得上这个位置。”

卫景朝就笑了,漫不经心道:“我不记得我在那一百三十八人之列,公主找错人了。”

“表哥若是在列,我便不用亲自跑这一趟。”洛神公主跟着笑,“表哥不用急着拒绝,今日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卫景朝淡淡看向她。

洛神公主道:“你与我成婚,生一个孩子。日后各不相干,你愿意养你的小情人也好,纳你的妾也罢,我全不干涉。若你的小情人是青楼女子,我还能给她赦了贱籍。”

卫景朝不以为意:“我与旁人成婚,一样可以做到这些,这不算什么。”

“这当然不算什么。”洛神公主骤然抬高声音,笑吟吟道,“那从安庆到凉州至匈奴王庭,这一大片土地,能不能吸引表哥?”

“表哥若是如今应了我,日后这些地方,就归你了。而且,你的孩子将来能做皇帝,这整座江山都是他的,不够有吸引力吗?”

从安庆往凉州,几乎是大齐的半壁江山,便是神仙,也该心动了。

莫说卫景朝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便当真清心寡欲的道士,也不可能舍下这山河之美的诱惑。

卫景朝仍是不为所动,嗤笑道:“这样大方?你又要什么?”

洛神公主道:“我要的,当然是表哥这个人。表哥俊美挺拔,如珠如玉,乃举世罕见的美男子,我倾心已久。”

卫景朝冷淡收回目光,“公主回去吧。”

这态度,便是懒得跟她说话。

洛神公主便道:“表哥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卫景朝的脸越发冷淡:“若是公主想开玩笑,我想那一百三十八位皇夫备选,人人都甘之如饴。”

洛神公主见他脸上生出不耐,顿时正色,“我直说便是,我要的是表哥手中的兵马。”

“我要登基之事对朝臣有益,所以并无多少人反对。但宗室当中除却京城里这一摊子臭虫,在外还有些带兵遣将的,他们有兵有钱,若联手对付我,也是个大麻烦。”

“表哥手中凉州城三十万大军,若是能与我同仇敌忾,这江山定然尽付你我之手。”

卫景朝往后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洛神继续道:“我已经开出如此条件,难道表哥还不满意?”

不得不说,这样优厚的条件,卫景朝的确略有些心动。

他几乎真的想要和洛神继续谈判了。

只是,想起方才沈柔软绵绵问他:“我们何时成亲”时的表情,他心神便是一晃。

半晌,卫景朝道:“公主,我已有未婚妻。”

洛神讶然,问:“沈柔吗?她已经死了。”

卫景朝淡淡道:“她没死,还活着,我准备娶她。”

洛神还没说话,身侧长公主豁然起身,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她盯着卫景朝,神态极为不悦,眼底有怒火燃烧,“沈氏女早已死在君意楼,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现在是想要做什么?”

“卫景朝,我不管她是真死假死,死了就是死了,一个死人,休想进我家大门。”

卫景朝冷冷道:“母亲,长陵侯府的大门,跟你有什么关系?”

“若是母亲不愿意,我和她都可以不入长公主府的大门。”

长公主一噎:“你……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卫景朝垂眸:“人不信而无立,我既与她定下婚约,就该娶她为妻,母亲不必多言。”

洛神公主骤然笑了声,托着下巴,声音又轻又淡,带着些许诱惑的意味,“表哥,你真的甘心为了一个女人,与这万里江山绝缘吗?”

“凭表哥的本事,想从我手里夺走江山并非难事。但若是娶了沈柔,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卫景朝冷眼望着她。

洛神公主却看向长公主,道:“姑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表哥说。”

长公主点了点头。

转身出门,等在门外,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室内,洛神公主缓缓道:“那沈家女我曾在宫宴上见过,仙姿玉骨,倾国倾城,难怪表哥舍不得。”

卫景朝冷淡道:“与此无关。”

洛神公主充耳不闻,继续道:“只是表哥好歹想想,凭她如今的身份,不论是为妻还是为妻,哪怕是为奴为婢,都绝不可能离开你。你何必非要娶她为妻,而因此放弃别的东西?”

洛神公主舌绽莲花,“与我成婚,你我二分江山。日后你带着她去凉州城过你们的小日子,与正经夫妻一般无二,如此两全其美,难道不好吗?”

卫景朝脸色微沉,却没有说话。

洛神公主笑了声,起身朝门外走。

开门前,回头莞尔一笑,“表哥好好考虑,我等你回信。”

她有足够的自信,自己开出的条件,世上没有人能够拒绝。

毕竟,连她自己都心动呢。

可惜,卫景朝不知道的是,她说的字字句句都是骗他的。她怎么可能与人共治江山呢?尤其,这人还是一匹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狼。

等利用完了,她就要将他甩掉,杀掉,重新换一个乖巧听话的皇夫。

洛神公主勾了勾唇,径直走了。

长公主送走她,转身走进书房内,看着卫景朝,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那日在你房中那个女人,是不是沈柔?”

卫景朝阳平静点头。

长公主想起,上次他骗她说,对方是青楼花魁,绝不会沉溺于女色,对此有分寸,差点气死。

“分寸,分寸,你的分寸去哪儿了?”长公主怒声质问,“你的分寸就是要让沈柔死而复生,再娶她为妻吗?”

“你自己听听有多离谱?当初是你亲口说的她死了,如今又说她活了,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卫景朝,我看你是疯了。”

卫景朝揉了揉额角,声音又冷又清,“母亲,你去告诉洛神,我答应她。”

长公主一顿,所有的怒火顿时消散,讶然道:“真的?”

卫景朝徐徐点头,“我从不信口开河。”

长公主脸上泛起一丝喜悦,“我这就去。”

她转身离开之前,又看了眼卫景朝,“你没有骗我吧?此事答应了,便没有回旋的余地。”

卫景朝隐在烛火暗处,微微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