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关上了房门, 既没有开灯也没有点蜡的房内便更加昏暗。
黑发少女低垂着眼睛,伸手去拢起滑落的衣服,轻声问道:“所以,客人您是来历不明的幽灵吗?”
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 的确很符合幽灵,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到他, 这不可能是血鬼术, 每一个鬼都从鬼舞辻无惨手中诞生、并且接受控制。
“幽灵吗……叫我幽灵也没错。”太宰治重复了一遍,轻松应下, 他半蹲下, 伸手触碰黑发少女的脸颊,“津子小姐好像很怕我的样子?都不敢看我呢。”
黑发少女顺从地抬眼, 本来看不清的眼睛暴露出来:“遇到奇怪的幽灵客人,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害怕吧。”
她的眼睛颜色是比较低沉的红色,不过别人看到时, 大概率会想到被人爱/抚过后的红色伤痕、想看这双眼睛溢出眼泪之类的奇怪东西。
但是此时, 红色正在逐渐褪去、像黑色转变, 本来像是滴落在白纸上的红色便改变了,像是在白纸墨点中心滴了红色。
第一次捏对方的脸时, 太宰治就注意到这件事了:一旦被他碰到,黑发少女的眼睛就会逐渐转变成黑色,眉眼间那种若有似无的诡谲非人感也会褪去, 显出对方被捏脸的懵懂感。
因为太宰治的异能力是人间失格。
触碰了几秒、再次确认红色会褪去后。太宰治就松开手,但是在他收回手的途中,黑发少女反而抓住他的手,然后像是猫一样蹭了蹭。
然后露出了眯眼享受的表情,和猫咪被挠下巴后, 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边眯眼的表情一样。
不是之前趴在长廊上惬意休息、无视人类的那种猫,而是被人类驯服,会绕着人类嗲嗲撒娇的猫咪。
明明之前还冷淡着眉眼,警告无礼的客人,现在就乖顺地趴在客人掌心里,语气暧昧地低唤幽灵客人了。
这一点也很符合猫咪的性格,一旦饲养员手上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会瞬间从冷酷无情的刺客转变成小嗲精,而且没有丝毫的羞愧感。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反问:“但是你是一般人吗?令人恐惧的怪物小姐。”
怪物小姐没有睁眼,她侧了侧脸,让脸颊被手掌触碰到的范围更大,然后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疑问的轻哼:“嗯?”
对方闭着眼睛,看不到眼睛的颜色怎么样了,所以太宰治无视手上的感觉、直接收回手。
他道:“唔,比人类可怕,又比同类更擅长伪装、可以完美混进人类里的东西,不就是怪物吗?是连同类也要欺骗的怪物小姐呢。”
失去支撑,黑发少女用手撑地,她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毫不掩饰自己正在拉仇恨的太宰治,她眼中、红色正在以比消退更快的速度蔓延,有点像是怒火。
太宰治撑住自己的脸颊,继续拉仇恨:“这种眼神,让我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杀死的感觉呢,好幸福——”
几秒后,黑发少女转动了一下眼珠,恢复本来无辜到有点非人的表情:“客人在说什么,好奇怪,我听不懂。”
她向前探头,靠近太宰治,在离这个恶劣的家伙只有几厘米的时候才停住,动了动鼻尖、做出呼吸的大动作:“我之前就想说了,您身上有着一种很特殊的香味。”
那种陶醉的不明意味就出现在她的脸上,她侧脸转向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感觉到,整个院落都充斥着您的味道,宛如香甜的佳肴。”
“好恶心的形容,不过我可以解释。”太宰治配合她的表情,温柔道,“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刚刚执行完任务,外套上还有肮脏的血迹,你闻到的,就是人类鲜血的味道吧?”
黑发少女脸上的表情立刻收敛住。
太宰治继续道:“至于外面的味道嘛,是之前出去的那位先生正在清理院落哦。”
包括院落里本来生活的人类,也就是那些服侍黑发少女的侍女们。
既然对方选择了要带黑发少女离开,那么那些侍女们自然没有作用了,属于需要被处理收拾掉的范围。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或者欠揍的家伙都有心灵感应一样,外面陡然响起一声尖叫,因为声音过高、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音色,然后尖叫声戛然而止。
“你听。”太宰治道。
他一直在看黑发少女,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的表情始终没变过,那道代表着照顾过自己的侍女的尖叫像是不存在一样。
果然是个怪物。
太宰治轻声道:“既然是怪物的话,就不要伪装成人类了。”
以前森鸥外对他的形容是钻石,虽然美丽而熠熠发光,但需要精心地打磨和阳光的照耀,太宰治一直对这种奇怪而恶心的比喻没什么兴趣。
但是现在,他却突然有点理解森鸥外了。
那是一种看到同类,对方却还在稚嫩期的感觉,只要你稍加那么一点点的控制,对方的最后结局就会扭曲掉,向你规定的结果滑落下去。
正是因为同类,所以会对对方非常了解,哪怕她只是微转了一下眼神、也可以立刻猜出来她大致的想法,这种无与伦比的默契感,有部分或许是对方有所感应、亲自贡献出来的。
这是一场彼此默契的相互奔赴,就像是贴着脸颊互相摩挲一样。
——当然啦,森先生对他肯定的想法肯定不会这么诡异而恶心,而是感觉好用且棘手,是把开刃的双刃刀。
甚至时常在‘他在挑衅我,有点想干掉他’、‘不行,他有用,要忍一下’和‘快忍不了了,等事情结束就干掉他吧’之间反复徘徊。
风卷着血腥气靠近,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几秒后,房门被推开。
干干净净的鬼舞辻无惨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跪坐在地板上的黑发少女,平静道:“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马甲本身也会影响宿主,在对方走过来抱起她的时候,初鹿野稚子没有动,她吸了一口气,能够嗅到对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就连说话的气息都带着血的味道。
换成是自己本体、或者是之前任何一个书页马甲,她都可以露出真情实感并且符合人设的厌恶表情。
但是现在,她会对鬼舞辻无惨有轻微的本能畏惧,闻到血腥味也会觉得舒适好闻,就像是站在樱花树林里轻嗅一下一样。
*
鬼舞辻无惨穿着的鞋子是皮鞋,和身上的装扮是一套的,所以他踩着院落里的血迹、抱着黑发少女走出这座宅子后,血迹也只是在他的鞋底沾粘了一点。
一路上,初鹿野稚子看到了好几具尸体,其中有一个是之前在浴池、鼓起勇气拉住她的那名侍女。
那名侍女脸色惨白,眼睛瞪地大大的,表情也因为惊恐和想要活下去而扭曲,看起来比鬼舞辻无惨还要更符合人类对鬼的定义。
血迹把身子的青石板晕染,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淡香。
路过的时候,无惨还转了一下身,提醒探出头的黑发少女:“不要碰这些肮脏的血。”
“这类欠揍的家伙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自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初鹿野稚子对系统道。
她顺势收回视线,双手继续环住无惨的脖颈,把目光放在他的领口处。
太宰治没有跟过来。
很奇怪的一件事是,太宰治排斥鬼舞辻无惨,虽然他没有表露出来,但那种淡淡的无事和不肯靠近,一般是对‘很厌恶但又暂时没办法处理掉’的目标的态度。
但是他没有跟过来、一直跟在可以看到他的津岛樱子身边的打算的话,那么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他可以触碰到实物,哪怕他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也足够弄出很大的乱子了。
系统提示:[请宿主放心,由于‘太宰治’载入方式特殊,不能离开宿主两百五十米内。]
“啊,那就好。”初鹿野稚子道,她懒洋洋地收回思绪,去关心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走出这座宅子之后,初鹿野稚子才发现这是一座深山院落,周围都是荒无人烟的山林场景——鬼舞辻无惨是怎么干干净净地抵达院落的?
在这个疑问诞生的第三秒,初鹿野稚子知道答案了。
因为无惨一边抱着她,一边自然而然地在林间中跳跃穿行,就像是会飞一样,中间一次都没有落到地上过,落脚点永远是粗/壮的树。
凌厉的风在耳边刮过,黑发少女把脸埋在鬼舞辻无惨的肩膀处,微妙道:“我以为会有空间类的异能力者,没想到他的方式更加出乎意料……以及阻力真的不存在吗?”
系统道:[以《人间失格》的身体情况,宿主无法进行空间或时间类的穿梭……包括以异能力或血鬼术的方式。]
顿了一会儿,它又弹出来一个提示:[检测到‘太宰治’距离宿主:两百五十米米。]
初鹿野稚子定定地看着那个距离,发现过了十几秒,那个距离也没有变过,但是鬼舞辻无惨现在赶路的速度几乎比飞还快,太宰治是绝对追不上的。
那么……
他不会是被系统拖着维持距离吧?就像是趴在地上,被抓起一只腿拖行的大尾巴猫。
系统严肃强调:[请宿主不要进行不负责任的幻想,对方处于站立状态。]
它打开投影,把太宰治目前的状态投放出来。
对方披着的黑西装外套被凌厉地风吹拂,只有肩膀处和太宰治相连,他并拢着腿,脚在泥土上摩擦出两道划痕,整个人像是正在被无形的存在推着走。
最重要的是,太宰治面无表情。
初鹿野稚子:哦豁。
她想了想,许愿道:“真可怜,希望他不要正面撞上树吧。”
快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