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雪下得铺天盖地。
略显怀的陆朝雨跟一个提着灯的侍卫走在王府里,脚步走得很急。
月光洒在回廊檐角,稀稀疏疏落在地上,斑驳的与灯光交融,王府内院烛火微弱,静得出奇,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响。
“陆大夫,里边请。”侍卫撩开帘子,又将药箱递来。
陆朝雨小手接过药箱进了屋,屋里柔暖适宜,两个丫鬟忙忙碌碌。
“陆大夫来了!”
一个丫鬟喊了一声,另一个丫鬟过来拉她,“陆大夫快看看我家爷,他今日一直不好,御医来瞧了,没说什么话开个方子就走了。”
屋子宽敞,摆设典雅素净,陆朝雨被丫鬟拉到榻前。
榻上的李承衍紧闭双目,隐忍痛苦蹙着眉,脸庞青白嘴唇无血色,即便他缠绵病容,骨瘦如柴,也依然瞧得出他极尊贵俊逸的容貌。
陆朝雨摆好脉诊,小心托着浑圆小腹坐下。
又用披风遮住孕肚,以免旁人瞧出来,这才将细白手指搭在病人青白手腕上,与之把脉。
随着她的动作,两个丫鬟呼吸都几乎屏住了,目不转睛,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过了会儿,陆朝雨收回手,收好脉诊,看向神色最为担忧的丫鬟,“王爷他……”
榻上之人呼吸骤然加重,一双干瘪的手突然伸出,一把扣着陆朝雨小手,眸子也睁开了,装满了后悔,“朝雨,朝雨……”
他看着陆朝雨,“我,对你不起,对你不起……”
他那双本该冷漠的眼,此时,被痛苦悲戚生生缚住。
陆朝雨冷冷瞧着他,把脉的结果,他身子早该撑不住了,到此时已是最大的奇迹。
“王爷何不早日离去?活着有什么好?有什么用?”
李承衍看着陆朝雨,眼底深处流露出痛苦不舍,再说不出一句话。
口里源源不断涌出血来,眼角滑落一滴泪……
雪愈发大了。
陆朝雨气极了,愤怒极了。
她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托着小腹,深一脚浅一脚狠狠踩在雪里,在充满压抑哭声的王府里,与两个奔跑的青年擦肩而过,离开了秦王府。
走到门口,陆朝雨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秦王府,竟觉眼底有些干涩的刺痛。
寒风如尖刀一般,刺透她的披风,令她彻骨发寒。
陆朝雨被冷醒了,醒来第一反应,是拉起厚重且满是药香味的被子盖着自己,动作到一半,她却顿住了。
她意识到,她昨晚的梦此前已然做过一回,同一个梦境,这是第二回了。
“姑娘醒了?”
瞧着她发愣的模样,医女知意轻轻一笑,从黄梨花木衣柜里拿了一套浅蓝的窄袖衣裳出来,又轻巧的将柜门关上。
“姑娘,不知是不是端午的缘故,这几日京城连续下大雨,天气转凉,咱们景风堂病人多了好一些,你得快些起床去瞧病人呢。”
“下雨天就合适睡觉。”陆朝雨不耐烦,心里想着昨晚的梦。
这真的是梦吗?
可常人哪有一个梦做三四回的?还记得如此清晰?
陆朝雨闭了闭眼,脑海里一直是李承衍那滴泪,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如果她记得没错,她在梦里还怀上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她是景风堂堂主陆朝雨,一个小大夫,那个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地位稳得很,这么会变成王爷,还死得不明不白?
这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他们素昧平生,从未见过。
陆朝雨吐出口气,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脸,好让自己回过神来。
下雨天寒,病人很多,景风堂今日较往日忙碌许多,陆朝雨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忙得腰都直不起来。
天黑,景风堂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正要闭门休息,被人打搅了。
来者三人,俱让陆朝雨愣怔不已。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她梦里见过三四回的武朝太子殿下李承衍,以及两个东宫官员——范仕风与沈冰。
“陆大夫。”两人跟陆朝雨打招呼,侧身。
从他们身后,走上来一个身披黑色兜帽披风,面容尊贵冷峻的太子殿下——李承衍。
“这是太子殿下,在下范仕风,这位是沈冰。”温和儒雅的范仕风,上前给陆朝雨做着介绍。
“见过太子殿下,两位。”陆朝雨行了一礼。
景风堂时常有达官贵人来瞧病,他们规矩多,矫情。
医女知意深谙此理,将他们带进医馆后院,内宅花厅之中,又奉上热茶,才恭敬的退下了。
陆朝雨装模作样做了一个手势,“寒舍粗茶,望几位不嫌弃。”
范仕风,沈冰说着客套话。
一旁的李承衍目光冷冷并不言语,修长有力的手指端起茶喝了一口。
范仕风率先开口,“陆大夫,自入夏后我家殿下深感不适,宫中御医瞧不出什么,听人说景风堂陆大夫医术高超如扁鹊再世,我等特来景风堂叨扰,请陆大夫给我家殿下瞧瞧。”
此番言语,陆朝雨听数百人与她说过,从喜悦到不耐烦,也不过短短两年而已。
“我知道了。”陆朝雨说完,拿着脉诊起身来李承衍身旁,“殿下,手搭在脉诊上。”
李承衍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因常年写字,指腹略有薄茧,不过,也许是生病的缘故,皮肤有些泛青。
两人手一触碰,俱是一愣。
尤其李承衍,他修长手指轻微捻动,眼眸淡漠看了眼陆朝雨。
陆朝雨桀骜不驯瞪了他一眼,拿起他的手把脉。
“殿下身体蕴含浓郁寒气,已蔓延到体表。”陆朝雨收回手,抬头看着李承衍询问,“殿下,你被人用寒毒掌攻击过?”
方才她的手与李承衍的手腕接触,她的手指被冰到了,可想而知李承衍在忍受着怎样的苦痛,怪不得皮肤泛青。
可他竟脸色如常毫无变化,这人,到底有多能忍啊?
另外两人,则被陆朝雨口中的“寒毒掌”几个字震得瞬间清醒!
范仕风与沈冰脸色最差,齐齐出声哀求陆朝雨,“陆大夫,请你救我家主子一命!”
“别逼陆小大夫。”
李承衍说了句,像中毒之人不是他一般,眼眸理智淡漠得可怕。
陆朝雨自五岁练功,距今十载,功力已算深厚,李承衍体内寒毒之深,攻击他的人必然有二三十年深厚功力。
想要解毒?何其艰难,更不必说会让她付出极大的代价。
“陆大夫?有办法吗?”沈冰急脾气。
陆朝雨无意隐瞒,“我可以救太子殿下,但我功力不深,会遭反噬,反噬的后果就是我被寒毒入侵,今后将无法孕育孩子。”
寒毒于女子而言,伤害更大些。
这种严重的事,谁也无法厚着脸皮求人,范仕风与沈冰面色难看,不再说话。
李承衍拿出一锭黄金,修长手指将之推到陆朝雨面前,利落起身,语调冷冷,“今日多谢陆小大夫,告辞。”
三人踩着地上积水,发出沥沥淅淅的声响,一步步离开了景风堂。
陆朝雨倚在门边,看李承衍俊逸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想着重复的梦,陆朝雨心里有些烦燥。
白日太费神,又遇到李承衍,晚上熄灭蜡烛,陆朝雨拉好满是药香味的被子,头一沾枕头就入睡了。
陆朝雨觉得自己又做梦了,不然为何被子变得香软蓬松?绵柔温暖?
她记得她的被子沉重,应是药香才是,而不是昂贵的龙涎香。
这个梦,真实得如身临其境一般。
然,梦并不长久,陆朝雨被冷醒了,若不是这般,她还可以多睡一个时辰。
对自己微微不满,昨晚睡前,应不要喝那么多水。
“殿下……殿下……”
“不是殿下,是姑娘,是陆大夫……”陆朝雨闭着眼慵懒回话,是冷沉磁性的男声,不是她的声音!
陆朝雨瞬间清醒!
从床上坐起,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目露惊恐,这什么声音?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啊!
“殿下,殿下怎么了?奴婢要给殿下找太医来瞧瞧吗?”床边宫女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声音充满担忧焦急。
陆朝雨伸手到眼前,不对,不对!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布满老茧,没有这么骨节分明又修长,也不这么青白无血色,只有写字的薄茧子!
而且,为什么浑身发冷?尤其丹田,还伴随着隐隐的冷痛感。
天?发生了什么?!
梦,一定是梦!
陆朝雨毫不犹豫躺回被子里,闭着眼,继续睡。
“殿下,该上早朝了,若再不起身,早朝就要迟了……”
宫女锲而不舍,继续柔声轻唤。
陆朝雨紧紧闭眼,心想:睁开眼,一切都是梦,是梦!
再次睁眼,场景并未变换,这一切都在告诉陆朝雨一个事实,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陆朝雨坐起来,不动神色打量屋子,手不自觉扣紧香软的被子。
偌大豪华的房里,清晨微光透过窗户撒进来,床前很多类似丫头,小厮的人,他们整整齐齐站着,严阵以待。
远处香炉轻烟袅袅,散发着冷香味,是好闻的龙涎香。
陆朝雨强忍内心暴躁慌乱,眨眨眼,又眨眨眼……
“殿下……”
宫女担忧的声音再次进入陆朝雨耳朵里。
床边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呼吸轻不可闻,使劲压着。
过了好久,宫女害怕,再次提醒陆朝雨早朝要迟了。
陆朝雨略微动了一下,被吵的有些不耐烦,“穿衣。”
陆朝雨勉强处于冷静中,仔细听了下自己的声音,感觉声音有点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等到带发冠时,陆朝雨才看到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利落剑眉,略高的眉骨,冷硬流畅的下颚线条,高挺的鼻子,微凹且极其有神的桃花眼。
这是张极尊贵俊逸,又有些熟悉的脸。
看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后,一双漂亮桃花眼硬是被陆朝雨瞪成了圆圆的杏眼。
差点凄厉的惨叫出声。
陆朝雨不停深呼息,知道情况不对自己必须要稳重,不能火爆大闹,于是生生憋住满腔的惊涛骇浪,没有尖叫出声。
“殿下,你身子不适吗?”大宫女担忧的询问着。
“安静。”陆朝雨做了几百次心理安慰,眼泪汪汪,凄凄惨惨兮兮。
李承衍本就长得俊逸尊贵,高大挺拔,即使有气无力也一点儿不丑,反倒因为病弱,有了十分的可怜俊美。
陆朝雨收回看镜子的眼神,用力擦干眼泪,逼迫自己冷静。
这一冷静,就过去了两刻钟。
李承衍两个好兄弟,在大殿外等不及,只好来了东宫。
“殿下不去上早朝吗?”范仕风疑问出声。
平时,是殿下在上早朝的大殿门口等他们,今日,倒是反了过来。
回头看着两人,陆朝雨松了一口气,总算有她认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