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棠钰和陈倏陪着初六一道入睡的。
初六晚上睡觉不老实,棠钰有身孕在自然不能同初六一处,等初六睡熟, 棠钰才握住他的手亲了亲,温柔道,“晚安, 初六。”
“夫人早些歇着吧,奴家守着小世子。”黎妈体恤。
陈倏扶着棠钰起身, 棠钰朝黎妈道, “这段日子, 辛苦黎妈了。”
“哪有?夫人和世子安好, 奴家就心安了。”黎妈知晓不能再说, 再说又要惹夫人落泪了。
“走吧,回屋了。”陈倏牵着棠钰, 棠钰朝黎妈颔首致意。
小世子在屋中,黎妈没有多送。
其实, 初六的屋子就是主苑的东暖阁,隔得不远, 棠钰只是许久未见初六, 舍不得……
夏日鸣蝉,到了夜里也渐渐隐去。
算上早前出发去建平侯府看袁柳和龙凤胎, 其实离开家中已经整整半年有余。
陈倏替她洗漱,更衣, 又扶她躺下。
如今棠钰起身,躺下都需小心,夜里也不能睡整觉,基本都要起两三次, 也都是陈倏在照看。
陈倏陪着她入睡,想起今日袁柳的担心。
棠钰这一路都有大夫跟着,棠钰的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脸是圆润了一圈,但是并未增重太多,多亏了刘大夫早前诊脉出的双生子,所以棠钰饮食都有注意,这是离开桃城的时候刘大夫再三叮嘱的。
眼下,陈倏心里其实隐约也有担心,但不想袁柳在棠钰面前说起。
棠钰失忆的事,他一直瞒着,也怕旁人问起,扰了她宁静。
等棠钰睡熟,陈倏才起身。
小米和平娅就在外阁间中值夜,陈倏轻声道,“照看夫人稍许,我去去就回。”
小米和平娅应好。
……
陈倏去寻盛连旭。
今日两人在城外见面,就知对方有话要说,有话要问。
眼下,陈倏去了盛连旭和袁柳苑中,见盛连旭果真在苑中树下踱步。
“二哥?”陈倏上前,盛连旭看向他,眸间才露了笑意,“你来了?”
陈倏点头。
***
两人在敬平侯的苑中散步。
其实不止棠钰和袁柳,他们兄弟二人也一别六月。
“见明呢?”盛连旭问起。
陈倏道,“他和冯叔一道留在废都,和赵文域虽然谈定了大致事宜,但是废都那处还有一大堆事要商谈细节,见明和冯叔在一处。”
盛连旭点头,“这一趟……”
盛连旭欲言又止。
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空气也仿佛在同一时间凝滞。
陈倏道,“叶澜之死在赵文域手里。”
盛连旭其实听说。
当初叶澜之和陈倏起事,叶澜之并未善待赵文域家人,赵文域心中恨意,但最后,即便胜券在握,还是同叶澜之公平决斗!
其实与叶澜之而言,什么都没了,但他是武将出生,最后却死在早前可以一只手捏死的赵文域手中,这几年的荒淫无度也好,这天子龙椅的利益熏心也好,都让他连赵文域都斗不过。
这才是让叶澜之万念俱灰之事。
陈倏有一事其实并未在旁人跟前提起,眼下,双手覆在身后,沉声道,“叶澜之让亲信混出宫去,给大嫂送回一枚扳指,万超逮住了他的亲信……我让万超将人放了,也没让对方怀疑,叶澜之是十恶不赦,但最后临死前,想的是大嫂,那就让他把这枚扳指送回安北去……”
盛连旭轻叹,“长允,只有你。”
陈倏道,“他同我没有关系了,我念的是大嫂……”
盛连旭没有再出声。
这些事,留分念想也好,抛得干净也好,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燕韩再无新朝,也无叶澜之,禁军和安北驻军已被收编,新朝控制下的州郡也都被瓜分,一切,都是崭新的,也重新开始……
“日后有什么打算?”
陈倏知晓盛连旭是问称帝的事,陈倏看他,低声道,“赵文域同我说,他想和我两分燕韩,相互守望。燕韩之外还有更广阔的空间……”
盛连旭意外,“赵文域这么说?”
陈倏轻笑,“是啊,你忘了,太奶奶怎么说他的?”
盛连旭也笑,“怎么会忘,一股清流嘛!”
两人都笑了起来,而后,盛连旭垂眸,“确实是股清流,你我都没看准,太奶奶看准了……”
陈倏叹道,“是啊,太奶奶看准了叶澜之,也看准了赵文域。”
似是都想起太奶奶来,两人短暂沉默,但脚步未停。
良久,盛连旭又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陈倏笑而不答,许久才道,“我啊,看四海升平就好了。”
盛连旭错愕。
陈倏道,“二哥,我没往府中送信,也没同你和袁柳说,棠钰逃出京中的时候,磕过头,回京这两个多月,一直都是失忆的,记不得我,也急不得初六。”
“怎么会?”盛连旭诧异。
眼下,还能听出他言辞中的紧张。
陈倏继续道,“我那时候很怕,但是不敢同任何说起,怕会传到她耳朵里……我那个时候不断同自己说,就算她记不起,也可以重新开始,但我很怕她记不起初六……这一路早前的时候,我一日都没睡安稳过……我在想,有些东西过往不重要的,眼下也同样不重要;有些重要的东西,会越来越重要……我想多花时间在她和初六,还有没出生的孩子身上。”
盛连旭颔首。
湖风拂面,两人再度缄声。
仿佛六月的晚风里,都带着些许燥意。
盛连旭轻声道,“孩子马上出生了,名字想好了吗?”
说到孩子身上,气氛忽得温馨了回来,“还没呢~等出生再说好,只要母子母女平安就好。”
盛连旭伸手揽了揽他肩膀,陈倏亦是。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盛连旭感叹。
陈倏也笑,“是啊,转眼到平安如意和勉之这一辈了,诶,二哥,还是放一起排序如何?”
盛连旭笑,“当然好啊~这样人多,也热闹,日后也可以相互帮衬。”
“啧啧。”陈倏叹道,“你看啊,勉之,平安,如意,再加上棠钰腹中的两个孩子,见明这个最快也是老六……”
盛连旭轻嘶一声,“你也说的也是,他那个时候总说他出生的完,他日后的儿子女儿要出生早些。”
“所以眼下,连亲都没成。”陈倏笑道,“要不,你继续插个队吧,让他儿子女儿日后连老七老八都没得做,小九怎么样?”
盛连旭笑开,“杀人诛心。”
兄弟两人的笑声回荡在湖边……
***
“陛下可听说了,敬平侯和夫人平安回万州了?”公孙旦看向赵文域。
赵文域正看着手中折子,一看一个头疼!
他总前就讨厌功课,所以回回溜出去找棠钰玩,眼下倒好,折子来了,溜都没地方溜去。
公孙旦说完,赵文域叹道,“知道啊,他八字硬,总能逢凶化吉,明明棠钰……”
公孙旦轻咳两声。
赵文域改口,“明明敬平侯夫人都失忆了,听说都恢复了,那有什么办法?他福气大,八字硬,这种人,不要招惹,没好处。”
公孙旦听他口中乱七八糟的道理,尽量平复心虚,结果赵文域又道,“你看看叶澜之,就是他自己作得!”
公孙旦耐着性子听完,最后开口,“陛下,真要同敬平侯两分燕韩吗?”
“啊,有什么不好?连连征战,即便我做了皇帝,又同我父皇在世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名声凋敝,战火连连,就为了谁做皇帝,手谁中握有的土地更多?那这样的皇帝,谁做都可以。叶澜之不是最清楚的吗?他有什么好下场?”
赵文域言罢,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是不是相父?”
公孙旦愣住,似是头一回,天子在他跟前说的,让他看到了帝王威仪和心思……
公孙旦噤声。
赵文域继续低头看着折子,“这天下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要一脉相承,该合的时候始终会合,只是时日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百姓休养生息?燕韩百废待兴,比打仗更重要的事多了去了,放心思在这里做什么?”
公孙旦更加错愕看他。
赵文域也缓缓抬眸,笑了笑,“相父不是说了吗?不争者,天下未能与之争……”
公孙旦眼中从错愕到惊喜,到从未有过的念头,天子,其实远比他想象中的聪明。
公孙旦越来越好奇,又问,“陛下如此想,怎知敬平侯会如何想?”
赵文域轻笑,“相父,你才是小看他了,他心思精着呢,相父你想,当初在京中,他为何要放我?真是恻隐之心?”
公孙旦眸间滞住。
赵文域笑,“叶澜之斗不过他,他要是想称帝,叶澜之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与其如此,不如你好我好,再说了,这世上能有几个陈倏?陈倏在,反而万州所辖都是安稳的,何必自乱阵脚?”
公孙旦嘴角微微勾起,伸手捋了捋胡须。
赵文域又恢复了一脸愁容,看着折子都看不下去,“棠钰该生了吧?”
公孙旦脸都绿了,“陛下……”
赵文域再次改口,“不是,是我上次同陈倏和棠钰说,他日后要是再生个儿子,我就同他结亲。”
公孙旦:“……”
***
七月末,已是夏日尾巴上。
陈倏在苑中来回,棠钰临盆,一整日了,他额头和手心都是汗。
苑中来来往往都是人,陈倏越发紧张。
上次棠钰生初六的时候,他不在,眼下,才知晓临盆多危险,而且是两个……
袁柳带着三个孩子一处,盛连旭在苑中陪着陈倏,老夫人在外阁间内和黎妈一处。
苑中的□□声和嘶喊声传来,犹如道道刀子割在陈倏心口,一整日了,他不知道还要多久,仿佛比他人生中的任何一刻都要焦灼。
终于子夜时分,一声婴儿啼哭。
陈倏僵住。
还是盛连旭先反应过来,“生!长允,棠钰生了~”
陈倏还未反应过来,小米出了屋中,“恭喜侯爷,夫人生了一位小千金。”
千金?女儿?
陈倏脸上的笑意好似下不去一般,他和棠钰的女儿,但很快,陈倏再度紧张,“阿钰呢?阿钰还好吗?”
小米道,“夫人才生了小姐,眼下身子还虚着,稳婆让夫人含了一片参片,稍后还有一胎,老夫人已经去看了,让侯爷别担心。”
陈倏颔首。
其实他不颔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但方才孩子的啼哭声,还是让他泪盈于眶。
这是棠钰,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又过去稍许,屋中的呐喊声继续,陈倏伸手捂住嘴角,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他什么都不能做。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陈倏手心都在发凉的时候,小米再度出来,“侯爷,夫人顺利生下了一个小公子!”
龙凤胎?
盛连旭和陈倏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笑意。
“快去!”盛连旭知晓他急不可待。
陈倏冲入屋中,老夫人正抱着姐姐,笑得合不拢嘴,“长允,这是姐姐。”
陈倏上前,目光忍不住轻颤,原来刚出生的孩子,是这样的,皱皱巴巴,但又看一眼就喜欢。
“我去看看阿钰。”陈倏心里记挂她。
陈倏入内,稳婆和黎妈还在替弟弟清理收拾。
陈倏上前时,棠钰全身近乎被汗浸湿,也近乎半分力气都没有,“你怎么来了?”
陈倏握住她的手,“我怎么不来?最该来的是我啊……”
棠钰笑。
稳婆上前,“哎哟,侯爷,怎么不等等,这些污秽血渍还没清理呢!”
陈倏笑道,“没事,我陪着,你们照做。”
稳婆尴尬。
正好黎妈抱了弟弟出来,棠钰轻声道,“长允,你先带弟弟出去,等好了叫你。”
黎妈也看向陈倏,一幅,侯爷你别添乱的表情。
陈倏只得抱起弟弟,看了看,又上前亲了亲棠钰的额头,“我就在外阁间,好了唤我。”
棠钰轻嗯一声。
刚生完,身上都是汗渍和血字要清理,也要换身衣服,包括闯入被子才舒服些,没陈倏想象中那么快,他一面留意着屋中动静,一面看着姐姐和弟弟,他们二人生得其实并不像,不像盛连旭和袁柳的两个孩子,近乎一模一样。
陈倏怎么都看不够……
老夫人和他一道,交换着看手中的孩子……
终于,等屋中稳婆唤他,陈倏才将姐姐叫给黎妈,自己入了屋中。
屋中已经清洁过,该换的都换了。
棠钰躺在床榻中,面容有倦色,却还是带着笑意,“长允。”
陈倏上前,坐在床沿边,方才尚且还好,眼下,竟才忍不住红了双眼。
“做什么?”棠钰顺手,他配合俯身,她刚好能抚上他眼角,棠钰笑了笑,“女儿和儿子哭就好了,你跟着哭什么?”
陈倏道,“他们是感叹母亲不易,我是感叹夫人不易,本质上并无不同。”
棠钰又忍不住笑。
陈倏惯来如此,他要哄人的时候,日月星辰都得跟着他来……
“辛苦了,阿钰。”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除了初六,我们又有一个女儿和儿子了。”
棠钰点头。
陈倏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手,“你给孩子取大名,我取小名,之前的勉之多好,他们都母亲取。”
棠钰叹道,“我都这么累了,你就不能一起取了吗?”
陈倏笑,“那我先取小名,等你不累的时候,再取大名。”
棠钰好气好笑。
陈倏也跟着笑起来。
“叫什么小名?”棠钰问。
陈倏想也不想,“叮叮当当。”
棠钰:“……”
见棠钰怔住,陈倏笑开,“逗你的,又不是锅碗瓢盆。”
棠钰唏嘘。
陈倏道,“四海和升平。”
棠钰念叨,“女儿叫升平,儿子叫四海……好听……”
陈倏叹道,“凡是有先来后到,应当是女儿叫四海,儿子叫升平。”
棠钰:“……”
陈倏凑近,“听完之后,是不是更加确定了,大名还是你取?”
棠钰头疼。
……
棠钰很早睡了。
陈倏抱着初六看着婴儿床上的一堆龙凤胎道,“初六,这是妹妹,叫四海,这是弟弟,叫升平……”
初六念道,“四海?升平?”
陈倏点头。
“他们好丑。”初六眼巴巴道。
“……”陈倏尝试解释,“小孩子都这样,长大就好了。”
初六看他,“爹爹,我可以去看看娘亲吗?”
陈倏温声道,“好啊,只是娘亲太累了,已经睡着了,我们去可以,但是不要吵醒她。”
初六点头。
***
其实夜深了,初六轻手轻脚爬上床,轻轻用嘴触了触棠钰脸颊。
初六转身看向陈倏。
陈倏伸手,小初六让他抱起,又看了看娘亲一眼,父子两人离开了屋中。
“睡吧初六,爹爹在。”陈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已经夜深了,初六早就困了,是强打着精神。
不多时,就闭眼过去。
黎妈入内照顾,陈倏要去棠钰处,正好在西暖阁看了看双胞胎。
这次府中请了乳娘,乳娘和平娅在照顾,陈倏看了些时候,也看四海和升平哭了一起遂才回了屋中去看棠钰。
棠钰正睡着,一整日了,早就虚脱了。
陈倏没扰她休息,在一侧的小榻上入睡。
案几前点着夜灯,陈倏熄了去,屋檐下有檐灯,光线够了。
陈倏借着微弱的光看她,她睡得很安静,像平日一样,但今日她累了,他远远守着她就好……
—— 四海听起来太漂泊了些,又是女子,可唤作墨林,有土有林,还有书香气。
—— 陈墨林。
—— 四海升平正逢时,儿子叫念时。
—— 陈念时。
陈倏轻笑,陈墨林和陈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