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倏去桃城前, 平南和万州其实已经开始在着手准备君侯之事。
此事是顾来和冯云两人在主导。
当初侯爷病重,想尽快称君侯,是怕万一有闪失, 能留屏障给夫人和世子,冯云和顾来都清楚,也清楚侯爷的决断事出有因。
但索性有后来夫人的坚持, 在夫人的说动下,侯爷同夫人带了小世子一道去桃城治病, 前后有将近半年时间。这其间, 外界的传闻纷纷, 万州和平南都对外绝口不提, 也有不少诸侯遣使和亲自造访, 都无功而返。
侯爷的病是否治好,眼睛是否复明, 都关系着下一步要如何做。
在侯爷的病情没有定论之前,绝对不会有半分消息放出去, 避免如今的局势被人左右。
在这几个月中,侯爷的病情成了燕韩国中政局的决定因素。
这半年来, 诸侯之间的兼并不断, 但大的纷争,譬如新朝和鎏城之间的战争都默契选择了中断, 都将目光投在地界划分上,但敬平侯府所辖地界, 新朝和鎏城都没有动,因为摸不清陈倏虚实……
顾来早前就收到了夫人的消息,知晓侯爷的眼睛已经复明,病情也见好, 想到早前冯云书信中的沉重,和提醒万州府做最坏打算一事,如今顾来想起还心有余悸。
城外迎候,顾来亲眼见到陈倏,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侯爷平安归来便好。“
他这一趟去桃城,其实比他早前去京中尚公主时,还要让顾来担心。
顾来拱手,旁的话,再多都隐在喉间。
陈倏伸手扶起他,温声道,“顾伯,我没事了,只是未来的一段时日,万州府和顾伯恐怕都要忙疯了。”
知晓是打趣话,顾来还是跟着笑起来。
能说打趣话,侯爷是真的好了。
“侯爷~”
陈倏上前时,前来迎候的万州府官吏再次恭声。
陈倏道,“这段时日辛苦诸位了,从明日起,万州府议事厅共议君侯之事。“
……
很快,敬平侯在万州露面的消息传出,一并传出的,还有敬平侯那句共议君侯之事。虽然早前国中上下大抵都能猜到,日后会是敬平侯府,新朝和鎏城三分天下,但在敬平侯消失的很一长段时间内,此事一直没有定论。
这次敬平侯府的消息一放出,犹如激起惊涛骇浪一般,这一日终于来了。
万州周遭的州郡诸侯,城守,封疆大吏纷纷正式遣使前往万州,呈敬表,称臣下。早前万州附近的小战乱也渐渐没了踪影,如今有敬平侯府出面,这些事情会有敬平侯府出面调停。
从二月中旬至四月中旬,万州府人来人往,皆是繁荣景象。胡光书自二月上旬抵达江城后便全权接手了和周遭遣使敬表称臣之事。
三月中,万超帅驻军返回江城,茂之同万超一道回了江城。
陈倏称君侯,大典会设在江城,茂之早前一直跟着顾来和冯云,眼下这段时日,敬平侯府的重心都会在江城这里,所以冯云让茂之一道来江城。
“姐,姐夫!“茂之见到陈倏的眼睛和身体康复,忍不住泪盈于睫。
陈倏是他的一盏明灯。
他早前见陈倏病重模样,心中难过至极,但又不能在陈倏和姐姐面前表露出来,如今陈倏平安,茂之反而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何茂之见陈倏的时候不过十岁,眼下都十三四岁,陈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羞不羞。”
何茂之嘟嘴。
棠钰笑了笑,牵着小初六的手,朝小初六道,“去看舅舅。”
“舅舅~”小初六上前。
何茂之拿衣袖擦了擦掩袖,不哭了,还换了一番笑容,“小初六,舅舅想你了!”
在初六面前,他可不想当一个爱哭鬼。
何茂之抱着小初六玩了一会儿,陈倏推掉了旁的事情,让范瞿准备了家宴,好好同茂之一处。
茂之也才同陈倏和棠钰说起平南的事情。
茂之一直是跟着冯云的,也唤冯云一声老师,茂之的年纪虽小,但很多事情冯云都是交由茂之去办的,茂之很请清楚万州府眼下的情况,譬如驻军,各个城池,赋税,民生等等,他帮着冯云打下手,小小年纪已经对平南的情况了然于心。
陈倏一面听着,一面露着笑意。
其实这些冯叔在给他的信中都说过,再听茂之说一遍,他能确信他和棠钰不在平南的这段时日内茂之没有偷懒。
他早前就觉得茂之聪明,假以时日,他真的能成大器。
“茂之,这段时日,你先跟着胡伯身边。“陈倏嘱咐了一声,“胡伯在处理周遭郡县敬表称臣之事,你跟着胡伯一道能学到不少东西。”
何茂之没见过胡光书,但是听冯长史和万将军都提起过,胡光书是早前的万州府的长史,胡光书颐养天年后,才是顾长史执掌万州府。所以严格来说,胡光书是顾长史的半个师长。
如今姐夫要称君侯,姐夫亲自到了六安城请胡光书重新出仕,就是处理同临近州郡的关系,眼下姐夫让他跟着胡伯……
陈倏道,“茂之,你要好好跟着胡伯,日后,敬平侯府不少事情还要你替姐夫分忧。”
陈倏说完笑了笑,用公筷给他夹了菜。
何茂之忙不迭点头,“放心吧,我知道了姐夫!”
茂之积极。
陈倏又给一侧的棠钰夹菜。
棠钰怎么还没怎么动筷子。
小初六才两岁多,吃饭要人喂,今日见了茂之,小初六很兴奋,要吵着和舅舅一道吃饭,所以棠钰带了小初六上桌,自己喂小初六吃饭,没有让黎妈再来。
她注意力大都在小初六身上,又抽空听陈倏和茂之说话,没怎么顾得上自己吃饭。
陈倏给她夹了一大碗,见她也没得空动弹,陈倏夹了菜直接喂她。
茂之连忙低头扒饭。
棠钰笑了笑。
小初六也跟着笑,“娘亲喂初六,爹爹喂娘亲~”
陈倏摸了摸他的头,“吃快些,娘亲还饿着。”
初六嘴里包着饭,荡着脚朝着陈倏笑。
长大了一定是个调皮捣蛋的,不太有老实劲儿……
陈倏问起茂之,“祖母和舅母呢?最近身子如何?”
茂之应道,“姐姐和姐夫带小初六去桃城之后,祖母也搬回了老宅,说同娘亲一道好相互照应。搬回老宅后,经常和早点的乡邻走动,像林婶啊,朱婆婆啊她们,时常都同祖母一道,祖母心情很好,身子骨也硬朗。”
棠钰和陈倏都跟着笑了笑。
说起娘亲,茂之叹道,“娘亲的病一直时好时坏的,大夫也会定期复诊,但都说根治不了。就是好的时候,娘亲与正常人无异,但病翻的时候,脸色苍白,好几次都吓到我。这次来万州,我很担心娘亲,但娘亲说不要因为她的缘故,耽误了旁的事情……”
何茂之低头。
棠钰和陈倏四目相视,都想起早前大夫说过,舅母的病将养得不好,可能就是一两年,将养的好也就是五六年……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应声。
棠钰伸手揽起茂之,轻声道,“等这一段忙完,我同你一道回平南见祖母和舅母。”
何茂之拼命点头。
……
近来万州府诸事繁多,晚饭后,陈倏又去了议事厅,棠钰带着小初六一道送茂之回府。
早前茂之就同杨氏就一道住在侯府不远处的宅子里,晚饭后,棠钰带了小初六一面送茂之,一面说话,散步消食。
茂之见陈倏忙,早前没有多问,这一路也问起桃城的事情来。
棠钰说给茂之听。
茂之感叹,“世事不易,尤其是跟着老师时间久了,才知晓姐夫这一路走来都不容易。”
棠钰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事是容易的,都会好起来的。”
“嗯。”茂之点头。
小初六又同茂之玩了一会儿,棠钰再带着初六回了侯府。
棠钰让黎妈带小初六回去先洗澡,黎妈领了小初六走,棠钰去了议事厅,见旁的人都走了,剩了胡伯和顾伯在议事厅中同陈倏说话。
棠钰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晋帝大婚字样。
小猴子要大婚了?
棠钰忽然觉得事情过得很快,小猴子应当是去年及冠的。
见了棠钰来,胡光书几人停下,朝她拱手,“夫人。”
陈倏看向她,“来了?”
棠钰点头,“嗯,刚送茂之回去,来议事厅看看。”
夫人时常出入万州府议事厅,早前侯爷不在的时候,好些主意是顾长史同夫人商议后拿定的,所以在议事厅见到夫人,万州府的官吏都不觉得不妥。
胡光书起初只知晓棠钰是棠长史的外孙女,初次在议事厅见到棠钰的时候,胡光书也惊讶过,尤其是见顾来等人会拿事情询问棠钰的意思,胡光书有些意外。但后来听顾来说起早前的事,也慢慢习惯棠钰出现在议事厅中。
陈倏也不瞒她,“赵文域要大婚了,取了贵平侯的女儿。”
鎏城同贵平侯府联姻,能极大巩固赵文域的权势,而且将疆域进一步拓展,给叶澜之背后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鎏城此举,给新朝重创,所以赵文域的婚事是政治联姻。
虽然陈倏早前一直没有将赵文域放在眼中过,但他得了公孙旦,又轻而易举杀了魏昭庭,不得不让陈倏另眼相看。
又尤其是,赵文域早前惦记着棠钰。
如今他大婚,陈倏其实心里非常舒坦。
不管他是不是自己愿意的,贵平侯的女儿,赵文域就得好好伺候着,他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有的闹去……
***
鎏城,宫墙内。
大监督促,“陛下,该饮合卺酒了。”
赵文域看了一眼寝殿,心烦着,他同陈思敏惯来就不对付,陈思敏的恶名全天下都知道,那是敢抽着鸡毛掸子揍自己哥哥的人,他早前还讥讽过她,日后看谁娶你!
我艹!天道好循环!
以前他是晋王,怎么都轮不到他同贵平侯攀亲。
眼下他是晋帝,贵平侯对前朝有敬意,也愿意联姻后,将属地拱手送与他……
他不想要!
公孙先生说一步错,全盘错!
最后他特么娶了陈思敏……
赵文域觉得自己是最悲催的皇帝,喜娘又来催了,说中宫问了好几次了,赵文域没办法,又问道,“是找人打听清楚了吗?陈倏都好了?”
“哎哟我的陛下!”大监恼火,都这节骨眼儿了,他关心人家敬平侯做什么。
大监只能哄,“好了!”
赵文域心情复杂!
他好了,自然好,不然棠钰母子怎么办,也是他陈倏命大,八字硬,都那幅模样了,还活下来了……
可一想完,又恼火,就不该救他,他要是死了,说不定棠钰就回心转意了,他不用取陈思敏了!
赵文域狠狠拍了拍自己额头,“让你装!让你嘚瑟!让你逞能!自食其果!”
大监诧异看他。
赵文域回了殿中。
喜娘们终于见陛下回来,都万分惊恐。
喜娘的惊恐声中,中宫自己揭下了红盖头,喜娘们惊呆了,“娘娘!”
还有说,“这可使不得!”
“都闭嘴!”陈思敏凛声,顿时殿中都鸦雀无声。
“陈思敏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们俩就是政治婚姻!你也别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你我二人在这宫中老死不相往来都可以。”赵文域不能输了气势。
“你们都出去。”陈思敏气红了脸。
“你……你要干嘛!”赵文域莫名有些怕。
其实小时候陈思敏的武力值很高,他是打不过,但这些他加冠了,也常年带兵打仗,早就不是以前的赵文域,但是这种心理上的害怕,还是有些克服不了。
陈思敏自己放下盖头,自己取了凤冠霞帔,自己从龙塌上起身。
“你别过来……陈思敏!我警告你别过来!“赵文域大声壮胆,“这是朕的寝殿,朕不想揍你啊。”
但很快,寝殿外,大监就听到屋内噼里啪啦东西掉落的声音,扭打到一处的声音,大监很是头疼,但这种时候总不好将公孙大人请进宫内来救场。
就在大监头疼的时候,寝殿中也闹得不可开交,打归打,但合卺酒还在一面喝着。
“喝就喝,谁怕谁!”赵文域大声。
陈思敏也道,“谁不喝完谁是狗!”
“陈思敏,你当狗当定了!”
“赵文域,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嫁你!”
“我还不想娶你呢!”
屋里又开始噼里啪啦的声音,但渐渐地,声音慢慢没了……
大监也不知道怎么样,让喜娘去看了看。
喜娘出来的时候,悻悻道,“陛下同娘娘,好像在……在洞房了……”
大监错愕。
忽然,大监又反应过来,应当是喝多了,洞房就好,新婚之夜大打出手的帝后也是没人见过了……
翌日,赵文域脸色煞白出来,见了大监,像见了鬼似的。
“朕去和光殿。”留下一局就走。
和光殿是御书房,赵文域一早就躲开。
他……怎么昨晚稀里糊涂就同陈思敏睡到一处去了,喝酒误事!
但昨晚的事,他分明也还记得!
他不是讨厌她的吗?
但昨晚同她一处……他说不出的……他晨间还想同她一起,这个念头让他仓皇跑了。
陈思敏真可怕!
他脑子有问题才要同她一处,赵文域躲进和光殿。
但脑海里明明空荡荡的,就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陈思敏哪有棠钰好。
但活见鬼!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
“陛下,娘娘来了。”值守的内侍官入内。
赵文域脸都绿了,阴魂不散,有完没完……
陈思敏红着眼睛,屏退旁人,“赵文域,新婚翌日,你不给我画眉,是要我传出去被人当笑柄吗?“
艹!多大个事儿!
赵文域恼火,“不就画个眉毛吗?过来画!”
陈思敏上前,闭眼睛的时候,赵文域临得很近,心跳声要命地停了一拍。
不可能!
赵文域抓起眉黛一顿乱画,忽然舒服了,鬼才喜欢你!
“画好了!”赵文域强忍着笑意。
陈思敏睁眼对着铜镜看了一眼,“赵文域!!”
赵文域撒腿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