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刘青峰看向棠钰。
常年跑镖的人,最会识人,刘青峰明显见棠钰从方才起就心绪不宁。
“是认识的人,还是仇家?”刘青峰瞥了那桌一眼,低声问道。
棠钰才回过神来,知晓刘青峰会错了意,连忙道,“不是,是刚才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没留意,才将茶水洒了。”
刘青峰看了看棠钰的反应,又转眸看向那桌,棠钰的确不像认识那桌人的模样。
恰好,早前派出去探路的镖师折回,“头!”
刘青峰目光遂从棠钰身上移开。
押镖路途遥远,安全起见,镖师需要根据沿情况随时调整线路,避免陷入被动。
所以镖局出镖时,沿途都会派人探路。
虽然不知道这趟差事运送的是什么货物,但对方下镖时出手阔绰,又点了四五十余个镖师同行,足见这趟货物的贵重。
卢家镖局是金字招牌。
越是贵重的货物,雇主越喜欢委托卢家镖局押镖。
既然这趟约定了平南交货,刘青峰和其他镖师都不敢大意。
押镖的路线是机密,不能轻易透露,就是镖局中的人很多都是当日才知晓。
凉茶铺里还有旁人在,刘青峰起身去了一侧的马车中。
棠钰这才放下茶杯。
离京十余日了,这一路一直同卢家镖局的人在一处,风平浪静,棠钰也慢慢觉得京中的事应当过去,也翻篇了。
那枚簪子应当也起不了任何波澜了。
可忽然在这里听到晋王和敬平侯的消息,藏在棠钰心底深处得不安和恐惧,似被打开了一般,一股脑从心底涌了上来。
棠钰脸色泛白。
邻桌几人原本就是来凉茶铺子歇脚打发时间的,断然不会只提了一句晋王因为和敬平侯冲突,话题就戛然而止。
周围都是镖局的人,镖局的人最不喜欢惹事。
几人说的都是茶前饭后的闲谈,更没什么好顾忌的。
于是从晋王和敬平侯的冲突说到太后生辰,从太后生辰说到各地权贵和世家子弟入京拜寿。
而后又由太后生辰说道如今朝中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各地诸侯和封疆大吏都各有打算,朝廷早就岌岌可危。
此番敬平侯肯入京尚公主,天家肯定暗地里舒了口气。
天家既拉拢了敬平侯府,旁的诸侯和封疆大吏自然也会顾忌,天家至少可以高枕无忧一段时日。
天家膝下就公主一个金枝玉叶,听闻生得极美,但凡男子看上一眼都会心底酥软,要不敬平侯怎么会一心支持天家?
这不年轻气盛,难过美人关吗?
几人纷纷笑了起来,男人嘛,有几个不好色的?
棠钰脸色越发难看。
又有人道,公主毕竟是天家和皇后唯一的女儿,听闻这敬平侯自幼体弱多病,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天家和皇后肯定担心公主嫁去万州后有难言之隐,说不定,还会遣试婚宫女前去……
旁人便道,那敬平侯岂不是要享齐人之福了?
棠钰指尖攥紧,不想再听下去了。
……
马车内,刘青峰一面看着地图,一面问,“榕城附近探过了吗?”
负责打探的镖师应道,“探过了,但奇怪的是,榕城城中兵马有异动,不知是不是城中出了事端,只让进不让出,我不好再继续打探,但保险起见,可能要绕行榕城安全些。但若是绕行,恐怕要多出三五日的路程。”
榕城?
刘青峰脸色微沉,复又看了看地图。
榕城是周遭几座城池的交通要道,跑商也好,押镖也好,甚至军队的调动,大都避不开榕城。
榕城若是有事端,一定不是小事端。
刘青峰想起这一路从宜城过来,不时会撞见驻军,这个时候不应当有驻军调防。
但一打听,都是说护送各地权贵入京的。
此事本就敏感,谁也不好多打听深了。
但眼下看,榕城城中兵马若是有异动,很可能不是护送权贵入京这么简单。
押镖最讲究经验,刘青峰直觉有些不对。
安全起见,还是应当绕行保靠。
刘青峰吩咐一声,做绕行准备,镖师应好。
……
官道上都是往来的车马,棠钰没敢走太远。
她确实不想再听凉茶铺子中的几人提京中的事,所以避开。
晌午的日头有些毒,稍远些的地方,又还能乘凉,又清净的,似是只有马厩附近了。
镖局的人正在给马饮水,喂草。
棠钰早前不怎么敢上前,但这一路同镖局的人在一处,棠钰耳濡目染,也学过给马喂过草,渐渐便不怎么害怕了。
见她上前,镖局的人主动腾出位置来给她。棠钰一面给马喂草打发时间,一面出神。
晋王同敬平侯起冲突,应当是知晓了她的事……
她想起很早之前,初见晋王的时候,晋王还是个小孩子,因为到处躲惠妃,所以藏在空水缸背后的树里,后来睡着了,没注意滑进了缸里。
缸子很深,他喊救命。
她正好经过,踩着一侧的梯子上前,见是个穿太监服的小家伙躺在大缸里,慢悠悠得,不慌不忙得喊着救命。
顺道,还微微打了个呵欠。
也不知道是在晒太阳,还是在叫救命。
她那时以为他是宫中的小太监,见他懒洋洋的模样,笑道,“你是躺在这里晒太阳的小猴子吗?”
才得知自己成了“小猴子”的“小太监”睁眼,“你是哪儿的宫女啊,这么不长眼睛的?”
棠钰那时候才从旁的地方抽调过来,初来乍到,确实对周围不熟。
小太监说完,棠钰就踩着梯子下去。
见她走了,小太监仿佛才急了,赶紧坐起来,朝着缸外喊着,“喂,你去哪里啊?你还没救我上来呢!喂!”
缸子外传来棠钰的声音,“我得先去找我的眼睛啊。”
缸里的“小猴子”:“……”
……
后来缸里的“小猴子”就时常来蹲点。
她那时当差的地方,总要来回经过这一处。
“小猴子”就猫在这里,见了她来,忽然就蹿出来,“我打听过了,你叫棠钰!早前不在这里当值,是前几日才调来这里,是不是?”
棠钰看他,认真道,“挡路了,小猴子。”
“小猴子”:“……”
再后来,“小猴子”回回都来蹲点,而且开始同她捣乱。
回回被她怼回去,又回回再来。
终于有一日,“小猴子”再跳出来的时候捣乱的时候,她掏一根香蕉出来晃了晃,递给他。
“小猴子”整个人都愣住,“……”
“乖,吃香蕉去,别闹。”她笑了笑,继续做事,只留了那只“小猴子”同香蕉杵在原处没有动弹。
再后来,“小猴子”有些恼火,追着她说,喂,他不是“小猴子”,他叫……
“小猴子”眼珠子转了转,“文广。”
棠钰一听,知晓他要么是胡编乱造的,要么是张冠李戴的。
棠钰继续做她的事去,“知道了,假文广。”
“假文广”僵住:“……”
总归,她在那里当值的三年里,真猴子,假文广,其实是她在宫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而好笑的是,很快,她就在宫中认识了真文广。
难怪当时那只“小猴子”眼珠子一转,非要胡诌说他叫文广。
他真同文广差不多年纪。
那应当是见过,所以才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那时的文广应当才入宫不久,有些唯唯诺诺,到处惹篓子,棠钰耐心帮他。
文广心中一直感激。
她那时候虽然不知道“假文广”究竟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但他还是时不时就会窜出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又不知道窜到了哪里……
她想,猴子嘛,是窜上窜下的……
棠钰第一次见“小猴子”的时候,他才十岁左右。
后来“小猴子”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让她千万别拿香蕉养旁的“小猴子”。
那时,“小猴子”差不多十三四岁。
再后来,她果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在宫中见到那只上蹿下跳的“小猴子”了,而她在宫中,也从宫女慢慢做了管事姑姑。
宫中年年都有新人。
有一门心思削尖了脑袋向往高处走的,也有笨手笨脚到处闯祸的,宫中有形形色色的人,她也习惯了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又过了两年,她调到别处任管事姑姑。
宫中太后生辰,当时当值的明双姑姑扭伤了腿,她临时顶替明双。
太后生辰家宴上,来的都是皇家子弟。
她正好替晋王斟酒。
这样的场合,她从不抬眼。
但对方似是折腾着她好玩似的,一会儿要碟瓜子,一会儿要花生的,一会儿要水果,一面还要斟酒……
整个太后生辰家宴上,就他一人在吃吃吃,喝喝喝。
终于,棠钰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这尊吃佛,事儿精生什么模样,一张笑盈盈的“猴子”脸映入眼帘。
她怔住。
“小猴子”慢悠悠道,“我要吃香蕉,去拿呀~”
棠钰想死的心都有了。
……
“棠钰!”刘青峰的声音传来,棠钰从思绪中回神。
周围的镖师都在收拾,准备上路了,刘青峰上前朝她道,“棠钰,我们这一趟可能要绕行山路,不走榕城了。”
一路同行,棠钰知晓绕行山路就是会颠簸,中途不能久歇,眼下还需马上走的意思,棠钰会意。
刘青峰又道,“这一趟,很可能还会走两天夜路,以便尽早离开榕城附近,提前同你说声。”
“好。”棠钰应声,隐约觉得,这一路仿佛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