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她的确实是帅哥没错, 不过不是秦语,是李英琪。
四目相对,李英琪是又欣喜又不安, 余自新是又意外又迷惑。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儿了?你和谁一起来的?他们知道你来这儿么?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这些问题在她脑中转了一圈, 最后, 她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要来?”
李英琪听她这么问, 从一看到她就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了, “因为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机会找到这儿。”
就和余自新来时遇到的那群学生一样,李英琪的学校也组织了旅行团,他跟十几个同学老师一起来了欧洲, 两天前旅行团到了巴黎,今天下午自由活动。
他就按图索骥来找余自新了。
余自新听了暗中轻轻呼口气, 不是离家出走跑来的就好,“你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打电话给我,我会去接你的。”
感动么?
确实呀。
身在异国他乡,有人旅游的时候还专程跑来看你当然感动了。
不过,李英琪下一句话一下把这份感动给冲飞了, 他说:“我还有两个月的签证, 我想改机票,跟你一起去意大利。”
余自新懵了。
她睁大眼睛看李英琪,弟弟,你叛逆了!
她怔怔看李英琪,“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英琪规正得好像用尺子量着雕刻出的脸上此刻有种倔强,“不能gap year,不能骑摩托车流浪,我还不能在欧洲自由行么?”
余自新想拍脑袋, 楚健,你害人不浅!你说你胡咧咧什么啊,把这么乖的李英琪都给带歪了!
李家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李英琪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一直让他们骄傲,从不让他们操心,谁知高考结束后一夜之间叛逆了!
他先是为报志愿跟家里人闹了一场,最终还是报了医学院,然后去考了驾照,那也罢了,驾照拿到第二天说要去自驾游。
那当然不行。这次连他爸李剑晴也不站他这边。
李英琪只好再次“妥协”,那你们让我去欧洲玩。不是跟着你们去,我自己去。
那当然也是不行的。
于是李英琪联合几个同学一起闹腾。我自己去不行,那我跟几个同学一起去行不行?
依旧不行。
家长们训他们不自觉学习时说“你也不小了怎么不知道用功”,现在又改口说“你还是个小孩怎么能自己跑那么远”。
李英琪又举例,人家私校的都组织去欧洲去美国旅行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几位有能力的家长一商量,再找老师校长,最终几方达成协议,行吧,让你们去,就是辛苦老师了。
但李英琪打从一开始就计划的是叛逃。他从没放弃独立行动的初衷。
余自新听完,懵圈了。
她第一反应也是拒绝他,立刻又迟疑了。
李英琪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和她一起旅行”,还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和小伙伴们来一次旅行?
她问:“你为什么找我呢?找上几个同学一起走也行吧?”
李英琪笑得有点难过,“我当然想过。来欧洲这一路我一直在观察,但很可惜,他们全都和不久前的我一样,太乖了也太傻了。他们没人意识到这么被老师领着,跟小学去春游的区别只是去的地方远近不同。我们在法律上已经算是成人了,请问,有哪个成年人会高高兴兴听人安排一切?”
他说到这里几乎有些羞愧,“我们只是一群外表完美的空心人。”
他们家世都不错,从小生活优渥,被养的懂事听话,他们能自己好好学习,但学习是为了什么?为了考上好的大学?为了将来找份好工作?没人认真想过。
什么是人生梦想?不知道。
即使有人宣称自己有梦想,仔细一推敲就会发现,所谓的“梦想”也是别人灌输的。就像从前的他。
看到李英琪垂着头,余自新心里很难受。
撞见方悦棠和情妇这件事对他的冲击比她想的要更强烈。
他开始思索并质疑自己从前的人生是否只是个完美的假象?他们跟他说那些道理那些话真的都对么?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自立,想要证明给自己看,他并非一个玩偶之家中的另一个玩偶,并非一无是处。
如果这次尝试失败了,他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干脆任命,听从摆布,乖乖当个漂亮空心人?还是采取更激进的方法去挑战,去反抗?
余自新想起上辈子的小李医生,年过三十迟迟未婚,难得休息还被安排去相亲,有时一天还好几场,只有躲在媛媛这儿才没人打扰。
当时她没在意,自己一个人过多好呀,理解!现在想来,这是不是他的另一种反抗?不想再被家人长辈安排、摆布、过他们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余自新又忽然想到李婉晴的遭遇。
钱效云他们不爱她么?但是,爱和过度保护,还有大家长式的□□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很多家长早已越界,大声喊着“我们是为你好”把孩子最后一点真正独立的可能掐掉。
现在的李英琪,不是任性,不是叛逆,是在求助。
她问自己,如果不用担心得罪钱效云他们会影响她挽救媛媛,她会不会对李英琪现在的求助视而不见?
不会。
她用力拍他肩膀一下,“喂。”
李英琪抬起眼。
她说:“你应该也猜得到,我绝对不可能带着你畏罪潜逃。如果你能说服家人,我的旅伴也不反对,那我们就加上你一起去。”
余自新带李英琪找到花子和另一个想去朝圣之路的小伙伴尤里。
长得好看的人在博取陌生人好感时是很有优势的,他们都挺喜欢李英琪。
李英琪不会说法语,但英语相当流利,大家沟通也没问题。
更棒的是,他问了他们计划的路线立刻说,“我有驾照,还办了驾照翻译和认证,我们可以租车。”
原先三个人里只有花子有驾照,但日本车子方向盘在右边,她不太敢在欧洲开车,如果李英琪加入,他们的交通选择就多了。
从南法开车道那不勒斯只需要六七个小时,沿途还能看到地中海的无敌海景,坐火车要麻烦很多,要转乘巴士,不算换乘等车的时间路程已经超过十个小时。
讨论完毕,尤里和花子都同意李英琪加入。
余自新说:“现在,你得说服老师和家里的人了。”
李英琪谨慎点点头,“你放心。即使不成功,也绝不会牵扯到你。”
余自新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看来李英琪很清楚她那些想法,“你……不会嫌我市侩么?”
李英琪皱眉,“怎么会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媛媛好,对我姑姑好,从来不是因为你想从我们家得到什么好处,是因为你单纯喜欢她们。你不想被牵扯,也是因为这个。”
他凝视她,“你比我更早发现姑姑需要帮助……我很感激你。”
余自新脸都热了,她才没有这么无私呢。
她挥下手,“好了,我送你去车站吧,再晚就错过集合时间了。”他们今晚七点在塞纳河畔一家餐馆吃晚餐。
两人走在路上,突然下起小雨,李英琪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长袖衬衫要余自新披上挡雨,她忙说,“我没事,你遮你自己就好,我一下子就能回宿舍换衣服了!”
李英琪怎么可能同意,余自新只好让他举起衬衫给两人挡雨。
快到车站时李英琪忽然懊恼地“唉”了一声,余自新转头看他,“你落下东西了?”
李英琪摇摇头,指指路对面一对打伞的情侣,那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男孩搂着女孩肩膀,女孩抱着男孩的腰,像对连体婴。
他看着她,一向正气凛然的脸上这时有顽皮笑意,一个字没说,却把他所思所想表达得很清楚。
余自新瞪他:“喂,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带你去呢!”这真是跟楚健学坏了。
走进车站,刚巧这阵小雨就停了,阳光比刚才还要耀眼,李英琪抬手接屋檐滴下的水珠,言若有憾,“辜负了老天的助攻。”
余自新咬咬嘴唇,“行了啊你。”
李英琪低头对她笑,余自新也忍不住笑了。
秦语就是这时看到这对少年少女的。
其实,他先看到的是那个英俊少年,他半边身体在雨中淋湿了还执着地举着一件白衬衫为他身旁的人遮雨。
秦语微笑猜测,这男孩身边一定是个年轻女孩。
只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才会为喜欢的女孩做这样的事。
然后,他们走进车站,少年放下衬衫,果然,他全心保护的是个高挑的少女。
这女孩回过头,秦语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
是余自新。
她穿着一件豆绿色的古巴领上衣,唇上是珊瑚色口红,这两种对比色使她的肤色显出一种类似素瓷的,冷冷的光,她的栗色头发垂在耳后,微微卷曲,像精致制作的小画框,把这张白瓷一样的脸框住,她的头发光滑服帖,但靠近头顶的地方有几缕叛逆地向上竖着,大概是刚才被衬衫纽扣勾住了。
她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恼火,嗔怒,责备,好像还有点想笑。
她显然知道那个男孩喜欢她。所以有恃无恐。
车子很快把车站远远甩在后面,秦语叫司机,“先送帕斯卡太太回家。”
老太太向后看了看,又转过头看看他,轻哼一声。
送走李英琪,余自新回到学校,亨利喊她,“刚才帕斯卡太太来了,给你送了封信。”
信里是两张乌菲兹美术馆的预约票。
余自新打电话跟秦语道谢,又问他到意大利出差的日程确定了没,不料秦语说,“计划临时有改动,我明天要先去德国和荷兰一趟,可能你回国时还没回来。”
余自新只能暗叫遗憾,约好和他保持线上联系,“你今年春节回来G市么?”
秦语不太确定,“再看吧。”
隔天中午余自先接到李婉晴的电话,又接到钱效云的电话,都是求她暂时代为照顾叛逆儿童李英琪。
谁能想到李英琪到了欧洲还不满意,他从老师那儿把护照骗到手,钱也提前准备好了——人家不知啥时候换了旅行支票!一个电话打过去航空公司改了机票,要在欧洲自由行。谁也拦不住。
老师怕他愁个空自己跑了,这也不能寸步不离呀!
老师们只好一边跟李英琪谈判,一边赶紧联系他家人,你们在这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先管管?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李婉晴立即想起余自新正在法国学习,她大约猜到怎么回事,但还是对余自新有些抱歉,“真没想到英琪这孩子会这么犟!”
钱效云都要急哭了,好言求余自新帮忙照顾李英琪,又嘱咐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先打电话报平安,一定要处处小心。
她倒一点没怀疑乖孙又搞叛逆之前已经跟余自新通过气了,她印象里这两个人还只是在东京玩的时候见过面。
她跟余自新诉苦,“我们叫他跟他爸妈一样学医,那是害他么?不管做什么事,有亲人有前辈领着,这条路要顺得多呀!”
她觉得李英琪死活要去自由行还是在对报志愿这件事表达不满。
幸好小余在法国,小囡年纪不比李英琪大多少,可是懂事太多了。真该让他像余小囡一样受受在工厂站流水线的苦,就知道大人给他安排的路好处在哪里了!
老李同志倒是对孙子这次造反挺赞赏,“有勇有谋,谋定而后动,不达目的不罢休,这孩子要是参军多好!”
话没说完挨了老伴几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