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新去北京前跟常经理打听了广域负责校园歌手大赛的几个人的情况。
广域也相当看重这次合作, 派来的是公司骨干曹敏,四十不到,履历上却列了一长串她主举过的艺术展览, 某某文化节, 北国电影节颁奖典礼, 还有和MTV天籁村合作的几个大奖赛……哪一个单拎出来都响当当。
余自新和程欣到了北京当晚, 就由常经理做东, 先和曹敏经理吃个饭。
曹敏是位走艺术人路线的大美人,北京六月的天多热啊,她穿了套全黑的立体剪裁衣服, 头发拢在头顶梳了个光溜利落的圆髻,妆容也与众不同, 口红是李子红,红的接近黑了。
程欣心说,这艺术范也太足了,余自新却大加赞赏,“我二姐见了您一定会缠着您拍照片,她也买了这套圣罗兰的衣服, 就穿不出这个韵味。”
曹敏本来还带点要煞煞新新这帮人气势的心思——任是谁也生气呀, 她到处求人,劳神费力地弄了几个月,选秀好容易要办起来了,被主办方嫌弃了!想换一帮二十出头小丫头的方案,哈,换了她们,你倒看看电视台、高校愿不愿意接这摊子事呢。
但余自新没来就先通过常经理向广域的人伸出橄榄枝——她们也想跟广域合作。
她总不能对潜在客户不礼貌吧?
等见着余自新了,曹敏更没法发火了, 人家姿态摆的很谦逊,还真诚地欣赏她的品味。
但是曹敏还是要拿乔的,面带难色说:“我们跟可伶签了排他性协议,恐怕没办法和新新合作。”
余自新微笑,“谁说是新新要跟广域合作?”她拿出一本画册,“我这次是代表时予新工作室来的。这是我们的一些作品,我们想在明年高校春招前做个展览。”
画册里是工作室接的各种商单,其中自然包括酷乐的形象,还有新新的几个经典产品,仙姬的小仙女,其他商业logo,吉祥物和商标制作,网站展示等等。
曹敏一边翻看,一边感叹这个时代变化太快,稍一松懈就会被甩掉。她在电脑上看过新新发布的几支flash广告,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酷乐和仙姬的广告也是同样的技术,但背景更为高级细致。
余自新说了自己的要求,“因为我们工作室的技术性质,我想做一个多媒体展览,曹经理有位北国电影节还有MTV天籁村做活动的经验,帮我们做展览是大材小用了。”
曹敏连说不敢当,又夸年轻人有创意。
双方商业互吹一会儿,常经理这颗心放下一半。小余会做人呀,两家成了合作方,再接下来选秀时大概不会互相拆台了,那他也就好做了。只要选秀能办成功,回头再收拾那几位和他“意见不统一”的同僚就有借口了。
常经理笑呵呵,“来来来,美女们,我们边吃边聊!”
回酒店路上,程欣用沪语跟余自新嘀咕,“你还真跟曹经理聊得来呀,哎唷,那姐姐,眼睛快要长到天灵盖上了,交关傲气。”
余自新还是笑,“伊有本钱傲气呀,国内能做私人展览接文化活动的一只手掌就数过来了,我是真想跟他们合作。张欣悦伊男朋友本来不是说好签海市的互联网公司,怎么又跑去北京了?还拐她一起去?北京这边互联网大公司多,又会造势,搞个什么电邮、新闻网站就自称门户网站了,海市大学这些专业的都往这里跑,长远了我们再要招人就难招到顶尖的了!工作室怎么发展?”
程欣明白,余自新是想借办展览扩大工作室知名度,也能招走些北京的人才。
她提议,“要不要回去跟雯雯商量,换个名字?工作室听起来没有公司高级呀。”
这个可以商量。
工作室听起来就给人发展前景有限的感觉。
余自新认真想了想她在这个时代的优势,雯雯等人的专业特长,还有自己重生后获得的新技能,看着车窗外的北京夜景笑了。
酷乐校园歌手大赛的首轮海选是在六所高校同时进行,前期准备和宣传海报中都没有将观众参与作为重点,现在已经很难补救,而且余自新、程欣跟着曹敏等人跑了两天发觉,她们那套观众高参与度的方案在这是绝对行不通的。
由于某些历史原因高校领导对于这种形式高度敏感。他们也不喜欢选秀太过泛娱乐化,更属意由具有专业素养的评委判断选手是否够格升级。
但酷乐和常经理他们想要的学生的高度参与和选秀造成的话题度,换个十几年后简单的词概括,流量。
余自新跟曹敏商量,还是要靠群众力量,走群众路线,在不踩到红线的前提下提高话题度和全校参与度。
曹敏请来学生会的干部还有BBS的论坛管理员、版主,有人一接到余自新递的名片就惊叫,“时予新?酷乐就是你们创造的!”有人追问:“霜霜和小紫到底还有没有戏啊?”“今年出的肌肉男青青什么时候出娃娃呀?”
余自新一一回答,然后说请大家来的重点,“这次校园歌手大赛,BBS的参与非常重要,各位版主有什么想法呀?想不想搞个线上投票?要是有选手的宣传贴,拉票贴,能不能给个热度?”
曹敏头一天恶补了校园论坛的知识,小余还给她看了很多帖子,但她真的感到,自己跟不上这些少年少女的脚步和思路,很多帖子里的用词,单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只能凭感觉猜测是什么意思,听小余说,每个学校还有自己专属的文化,有些词一冒出来立刻能猜出发帖人是哪个学校的。比如,有个学校的人特喜欢用“faint”这个词,然后还衍生出字母缩写,她不明白,说昏倒就昏倒,为什么非要说faint?而且,多大点事啊,怎么就昏倒了?
余自新暗自叹息,姐姐,这才哪到哪儿啊,十几年后连“对不起”都写出dbq了,还有什么u1s1,yyds,nbcs……
在2001年,整个中国人均电脑拥有率最高的地方,大概就在高校聚集北京海淀区。人均上网时长最高的地方,也在这里。
跟各校BBS的头头儿们沟通过,时予新工作室为校园歌手大赛紧急制作的酷乐宣传片也上线了。
小酷乐再次站上山巅眺望孤独的世界,不过,这次它从蓬松的绒毛身体里掏出了一支麦克风,它开始歌唱,或者,该说是呼唤?它的歌,只有“啊啊啊啊”四个音阶,可是传得很远很远,在山谷回荡,产生回声,山峦尖端的树冠像是被这声波抚动,微微颤抖,像酷乐身上的绒毛一样。
酷乐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小头,像是在倾听回声,又像是在等待回音——果然!远处传回了应和声!
依然是四个音阶。
它的小脸微微泛红,再次举起麦克风啊啊啊,这一次,更多的和声出现了!
在水之湄,在山之巅,在云之岫,越来越多个酷乐出现了,应和着,歌唱着——这世界依旧孤独而美丽,可酷乐们不再是孤单的。
简单的四个音阶经过反复的和声回唱,渐渐变成一首有了旋律的真正的歌。
在一处树林中,几个酷乐聚在一起,分别登上一个大树墩演唱,台下的酷乐们一起拍手欢呼。
酷乐们和树林的线条瞬间化成一条直线,咔嚓一声轻响,屏幕变黑了,可又立刻被一只酷乐的毛绒小手掰开,它探出脑袋,啪啪啪啪,更多酷乐从这条裂缝中钻出来,占满屏幕,“一起来看酷乐校园歌手大赛吧!让我们听到你的声音!”
在余自新的专业眼光看来,这支紧急赶制的flash有好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但仍然在很短的时间成功完成了病毒性传播,仅仅几个小时后,全国高校都知道酷乐赞助了北京高校的校园歌手大赛,几个过了初选的种子选手的相关贴也被快速传播。
二十四小时后,酷乐校园歌手大赛已经成了全国高校BBS的首页热词,在哪儿都能看见相关的帖子。
用个十几年后和“流量”配套的词来形容,就是“出圈”了。
常经理非常后悔。为什么没在搞校园歌手选秀之初就跟时予新定个酷乐的宣传片呢?只打印了些酷乐的海报,搞了些酷乐人偶在校园食堂门口发传单。这笔钱省的真不是地方。
不过余自新猜得到为什么大公司这么做。因为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没有“线上宣传”这个概念,更别提线上宣传和线下同步配合了。
曹敏觉着这几天自己眼界大开,每天要记要学的东西应接不暇,余自新也深有同感。曹敏和广域绝非浪得虚名,人家能承接大型活动是有底气的,什么事该怎么办,怎么调度,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要多少人,全都有对照标准,一切都有序可循。
再反观她跟李霖娜娜搞的两次选秀,纯属野路子!之前一直还算顺利是有一部分运气加成的。她们仨都把这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尽最大的努力去做,这才没出大的纰漏,以后交给手下人办,指望别人尽百分之二百的心去给她们办事?不切实际嘛。
她和程欣也是跟着曹敏狂记笔记。有时候来不及记就开手机录音功能,说几句话,晚上回酒店再整理。
这么到了复赛时,曹敏跟余自新原先是真客套,现在又加了几分惺惺相惜。
周末第一轮复赛圆满结束后,大家都松了口气,皆大欢喜。
常经理要请曹敏、余自新去吃个饭小庆祝一下,两人都婉拒了,曹敏是累得不行,余自新是想等决赛再说,她还想回酒店总结下笔记呢,正客气说着车轱辘话,余自新手机响了,她一看,是楚健,连忙道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楚健这几天跟他老板来北京开研讨会呢。他一个大三的学生,论文得奖了,还陪着老师跟业界大佬开会,奖金什么的都是其次的,有了这个论文,他想出国,申请奖学金那是妥妥的了,但余自新故意问他,“怎么样?跟你分奖金了么?分了多少呀?是不是要请我们吃满汉全席?”
臭臭还是欠揍的强调,“知道满汉全席都有什么吗就开这个口?猩唇象拔熊掌,那都是吃了要坐牢的!懂伐?”
余自新哈哈笑了一会儿,他又说:“行了,你们忙完了么?忙完了出来吃个烧烤吧,张欣悦刚才打电话给我,我听她那意思,像是想回海市。我也叫上她了。”
余自新叹口气,“行吧。”
常经理还笑问,“是男朋友啊?”
余自新说不是,“从前的同事现在在北京工作,听说我来了,想见见。”
常经理正好就坡下驴,决赛后再庆祝吧。
张欣悦跟楚健约的地方在北外附近,余自新跟程欣到了,没下车就看见这两人站在马路边说话,程欣从前没见过张欣悦还不觉得,余自新可吓了一跳,张欣悦五月办的离职,这才一个多月,怎么憔悴成这样了?说瘦吧,脸肿着,黄巴巴的,穿的是大T恤短裤拖鞋,头发扎个马尾。
有点邋遢。
大家去了间韩国烧烤,人挺多,全是附近大学生。
大家坐下后热热闹闹说了几句话,很快余自新就明白张欣悦怎么混成这样了。
F大的学生在海市找工作,人事一听就先把你简历挑出来看,到了北京,这待遇是留给T大P大学生的。
而且,很多学生年底时就开始投简历了,就跟张欣悦当初签时予新一样,春招时还在招人的公司职位也没多少。
总之,高不成,低不就,现在她勉强找了个私营公司,在中关村附近。具体做什么的,她支吾了一阵,说是卖电脑配件。
桌上一阵沉默。
“张恺呢?”余自新问。
“还在加班呢。”张欣悦有点不好意思,北京房价高,房租也贵,好点段一间单间就要大几百,还要共用厨卫,T大附近的民房,院子里只有个水管,上厕所得跑几分钟去公共厕所的,一个月都要四五百。
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呢?为了省钱,只好跟张恺同居。
余自新猜得到大概,也不好说什么,“大家边吃边聊吧!这顿臭臭请客,别替他省钱!”
几个人笑着,张欣悦心里怪难受的,当初留在海市多好,说不定自己的房子都买上了。可她现在能后悔么?
这么想着,嘴里的肉都不香了,啤酒喝下去,肚子里一阵阵隐隐作痛。
余自新发现张欣悦脸色不对,“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张欣悦还勉强笑,“没事。我去上个厕所。”
她一走,三个人一起叹口气。
楚健说:“好好的瞎折腾什么呢?刚才我还听她说还要给张恺做早饭洗衣服呢!哎唷。”他摇摇头。
这时一个服务员急火火跑到他们这桌,“你们快去看看吧!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女生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