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来娣不信儿子是突然想她跑回来了。
但她没戳穿他。
孩子这么大了, 有点啥心事正常。
她给刘洋下了一锅面条,放上一个煎得油汪汪的荷包蛋,再舀一大勺她腌的甜辣椒和花生豆, 他最爱吃这个。
刘洋呼噜呼噜吃着面, 几度忍不住再次掉泪, 他真是个混蛋啊……
他抓了一把纸擦鼻涕掩饰, “辣!”
“辣的吃了热乎, 不着凉!”宋来娣笑着,心里却很担心。
这孩子,是不是, 失恋了?跟女朋友吵架了?可也没听新新说他交女朋友了呀?到底怎么了?
刘洋吃完面,要去洗碗筷, 他妈拦着,“放着,我来!”
他执拗地自己端着碗去水池洗,水流出来,凉的刺骨。
几下工夫就洗完了碗,但他手指还是冻麻了。
城市里的自来水管不会这样。
刘洋问他妈:“妈, 我回来的急身上没多少钱, 咱家有一千块钱么?”
“有。”宋来娣迟疑,“干啥?”
“我先用用。”
刘洋拿了钱,又问他妈,“妈,今天逢集么?我中午想吃卤面条。”宋李村和甜水村附近有集,阴历逢五开。
“唉呀,你难得回来一趟,没集妈到李二叔那儿买肉去!还想吃啥?妈给你做!”
李二叔开的肉铺在乡公所那条街上, 可不近,宋来娣怕去晚了买不到好肉,匆匆提着菜篮走了。
刘洋哪有胃口吃面呀,就是想找点事把他妈支开,也不让她再去地里干活!
他跑去村支书亲家李炳叔家,跟人商量把自己家菜地租出去的事。李炳是甜水村的能人,会种地,也喜欢研究新品种新技术,好多出门打工的人,家里的水田都是租给他了。
可李炳听了刘洋的要求,有点作难,“我家早就不种萝卜了,你这……还得让我给你再种一茬萝卜?年轻娃子没种过地,萝卜卖不上价,种着一点不比别的省劲。”
最后,刘洋给李炳贴了两百块,免一季的租金,这一茬萝卜种出来,给他爷奶家二百斤,以后刨了种啥都随李炳乐意。
说好了萝卜的事,李炳跟老婆要洋洋留下吃中饭,刘洋婉拒,“我还得去我爷奶家呢!”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俩还没闭眼没蹬腿儿呢,她当媳妇的不就该伺候我们的?”刘洋他爷拍着桌子大吼。
他奶剥着花生撇嘴道,“对呀,她凭啥跑去城里享福啊?雯雯是去念书,你和你爸是干活儿挣钱,她去干啥?不守着这个家,好好的房子空上几年没人气儿养着都坏了!”
“我妈去城里哪是享福呀?您老两口光想着叫她在乡下伺候你们,我和我爸还有雯雯呢?”刘洋指指自己的脸,“我瘦了没?”
每次春节他们父子回家,他奶就会摸着他们的脸一边流泪一边说他们瘦了,老太太看看他,不太确定地看老头,问他,“对呀,不是不在工地受罪了么?咋没养胖呢?”
刘洋说,“吃不惯呗!我爸请了个本地阿姨做饭,那边吃的菜都是又甜又咸的,还用番茄炒黄豆,油条包在饭团里,甭管是鱼是肉,全是甜咸口,煮出来黑乎乎的!雯雯上次来海市,还是大冬天,一点事没有,回来是不是还长高长肉了?”
老头老太太点头。
“这次去吃了几天食堂饭,还军训,上吐下泻!在校医院打了一天吊针!”
俩老家伙惊呼。雯雯是唯一一个孙女,又考上名牌大学,是他老刘家的荣耀脸面,本来小时候身体就弱,还生病了,这哪行啊!
他奶急了,“要不,叫雯雯回家吧!女孩子上啥大学啊!这是水土不服了……”
刘老爹吼老婆子,“瞎咧咧啥!雯雯是咱老刘家第一个大学生,全县就她一个考上那名牌大学的,她再水土不服,也得把这个大学念下来!以后就跟咱大儿一样,能吃上公家饭了,懂不懂?”
刘老爹左右为难,他既想让儿子孙子孙女过得好,又怕这一家子走了之后,每年就春节回来一下,甚至都不回来——去年不就没回来么?
刘洋又说:“爷,奶,你俩要不也来城里吧!”
刘老爹不同意,“不行。没有不跟大儿子过跑去跟小儿子过的规矩。你大伯在乡公所多少也是个人物,他爹娘跑去城里不跟他住了,他脸面往哪儿搁?你两个哥哥也在镇上呢,眼看要说媳妇了,这哪行!”
“那你俩来住一阵,来看看我们,总行吧?”
刘洋正劝着,他奶突然想起一件事,“洋洋,你爸雇那个做饭阿姨,一个月开多少钱?”
“五百。”
“啥?”
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就光做三顿饭?洗衣服不?”
“出了厨房的事人家一概不管。衣服我们都是用洗衣机洗的。”
老太太拍腿,“洗衣机?那能洗净?你大伯娘都是先打肥皂搓好了才用洗衣机……”
刘老爹瞥老伴,“他们大男人家都洗衣服了还说啥?”
刘老爹决定了,他不能叫儿子孙子过苦日子,“行吧,叫你妈跟你去。不过,我说好了,每年春节,还有亲戚婚丧嫁娶办大事,你们必须回来尽孝!不然我不白养了你们一窝?”
刘老爹看了老伴一眼,又说,“还有,这次你把你奶也带上,给她瞧瞧病。”
萝卜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刘洋心急火燎赶去火车站时,余自新买了些水果去共康新村。
装修队人数又增加了,刘家成把刘素英对门的房子也租下来改成集体宿舍。他们最近接的活儿几乎都是附近小区的新房,工人到点回来吃饭睡觉很方便。
只是,刘家成请这个钟点工阿姨真就只做三顿饭,他常怀疑油瓶在厨房外面倒了她都不会扶一下。
余自新赶在午饭前来的,刘家成正好在,工人好多还没回来,他见余自新提着水果,连忙接过,“哎唷,上次你姐来才提来好多,你又买!”
余自新笑:“我姐买的是给你的,这次是给工人们吃的。入秋了,吃点苹果不燥。”
“行,吃完午饭我发给他们。”
余自新不动声色观察宿舍,客厅卧室倒还能看,只是,她从厕所里拎出来拖把,“姑父,长蘑菇了!”
刘家成一看,嚯,拖把头上真长了一搓黄色的蘑菇还是灵芝。
其实厕所有个小窗户,但凡把拖把晾一晾也不会这样。
刘家成无奈:“唉,工人干了一天体力活儿都累死了,要他们自己好好洗个澡还行,还要打扫宿舍卫生就真有点难了,回来我再说说他们。”
这时钟点工阿姨买菜回来了,余自新陪她择菜做饭,有意无意说了句再过一阵二姑就要来了,阿姨立刻问,“那是要长远住下了呀?家里老人谁照顾呀?”
“我姑父是家里小儿子,我们那里老人都是跟着大儿子住,小儿子每年孝敬钱粮油米就行。儿子、女儿、老公都在这里了,我姑怎么会留在乡下呢。不过,我那儿也缺人得紧,还想叫我姑给我帮忙呢。”
这天中午,刘家成和工人们都觉着饭菜比平时好吃了些。阿姨临走前还把他们脏衣服放洗衣机洗上了。
刘家成送余自新出车站时,她说:“真要把公司做大做好,后勤得有保障。这是拖把长蘑菇,要是家具上长蘑菇了被房东看到也不好,也不卫生呀,万一人生病怎么办?他们又不愿意买医保,病了,赖在你这儿你能赶人走么?”
好多工人,还有不少钟点工阿姨,都想手里多拿些钱,不愿意买医保社保。
“要是二姑能来就好了,她管着做饭打扫,肯定尽心。”
刘家成“嗯”了一声,他老婆做的饭菜,味道肯定比阿姨做的更合他和工人口味,可是——“家里不能不留个人啊,我们那房子才盖好多久……”
余自新不接他这茬,又说起大姐和徐山平这对儿戏精上身的喜剧人角色扮演的事,“这次十一俩人又去旅行了!还不知道训练效果怎么样呢。”说是旅行,其实是去周边城镇考察速冻丸子的市场需要。
姑父笑呵呵的,“你别说,没准真有用!”
当然有用了。连李婉晴都用这招克服了对老妈的恐惧症。
余自新知道,姑父不是看不出阿姨敷衍工作,但他和徐山平一样常年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忍一忍,怕跟人起冲突,可现在他们从工地、工厂出来了,要还是这样可不行,他不仅自己要忍,还让自己老婆跟着忍,搞毛线呢?!
余自新回家后给刘洋打了个电话,听到周遭乱哄哄就知道他真上了火车。
她又强调一次,“我可真不是开玩笑,这会儿正看几家装修公司的报价呢。”
“知道啦!”
要是看到自己的母亲那么辛苦受罪都无动于衷,那她何必再帮扶他跟他合作?
但她相信,刘洋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第二天晚上,余自新接到了雯雯的电话,雯雯哭得打着嗝,“新新,我妈能来了!我哥去接她了!”
“那太好了!”
余自新没说她和二姐跟刘洋签萝卜合同的事。
刘洋回来了。
不仅带着二姑,还带着他奶奶。说要带她去看病。
他真地带回来了一筐萝卜。
小萝卜只有手掌长,没长成呢。萝卜缨子还是绿油油的,根须上还有点泥土。
他的手指缝里是还没洗净的黑泥。
刘洋放下萝卜就哭了,他用力拥抱余自新,“小妹,我——我得谢谢你!谢谢你!辛亏你提醒我了,不然,我以后得后悔死!”
余自新拍拍他的背心。
她没看错人。
刘洋的直男癌发现早,他又早早到了城市,家里也没太浓厚的重男轻女的气氛,这直男癌就比较好治,他爸刘家成那直男癌可已经发展到中期了,还得下猛药!继续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