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新飞回海市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雯雯打电话。
1999年时高考时间还在7月的7、8、9三天, 每年都有考生因为酷热和紧张在考场晕倒,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高考改到了六月初。
雯雯考得挺不错, 但他们那个省是出分数前先填报志愿, 本来就是高考生最多大学最少的省, 又搞这一套, 简直是地狱模式。
理科生还好点, 文科生估分更困难,是地狱模式里的第十八层。
雯雯就是因为这个当初才选了理科。
但就算理科比较容易估分,也不知道最终成绩如何。因为他们省考生太多, 只按原始分排名的话,那真是一分一操场, 只能搞“标准分”,算法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每一科全省考生的成绩排序,最高分900,最低分400还是多少, 最终成绩几科加起来再进行排序。
地狱吧?
但是余自新对雯雯很有自信。
雯雯是那种稳定发挥型选手, 上辈子父亲重伤之后都能考出来,这辈子安安心心准备考试,考前三次模考成绩也都不错,高考完估分成绩也在她的预期内。
“要是按二模的标准分算,上海市这几所大学是没问题的,我就是还在犹豫选什么专业。”雯雯春节回家后比原先还用功,目标具体化了呀,大学校园那么漂亮, 图书馆那么大,海市繁荣先进,她想留在那里,可是,要选什么专业?
看了招生目录之后才发现,好多专业学什么她根本不了解,周围的老师也没人了解,更糟糕的是,她高中三年全用在刷题上了,几乎从没认真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雯雯很苦恼,“新新,你觉着呢?我妈说女孩子学教育,以后当老师挺好,可我哥说计算机专业好,以后发展机会更多,我爸觉着啥都好,只要先考出来!最不济以后还能考研,能学第二专业。而且好多大学生最后找的工作和他们大学学的专业也不怎么相关。”
每个专业的录取线不一样,热门专业当然更高,但也难保很多人都抱着“宁愿进一流大学二流专业”的想法,结果前一年的冷门专业反而报考人多,结果落榜了。那可就太倒霉了。
要是成绩出来了,发现自己原本能上心仪的专业,结果因为保守选了个不喜欢的,也是很揪心的。
余自新也给不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她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洋洋说的有道理。”从大趋势看以后十几年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代,电商平台、各种APP、手机游戏全都是能快速创造积累财富的行业。
雯雯决定了。就报计算机。
余自新又问二姑,“要不要你们先来海市一阵?雯雯现在可彻底放假了!好好休息,先熟悉熟悉环境,顺便再来赚点零花钱?”
二姑笑道:“怎么?小余老板要找暑假工呀?”
“要的!要的!”
二姑也确实想念丈夫和儿子,从春节到现在都快五个月没见了,“我买三天后的票吧,家里的杂事也得收拾完。”
余自新挂了电话,又翻看起账本,她不在这一周,小店全靠娜娜管着。
娜娜心细,可能也是为了避嫌,这一周的预约记录还复印了一份夹在账本里。
店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出差,生意就受影响。扩张势在必行了。
这次在东京,余自新跟金姐和二姐汇报了在海市开分店的筹备工作,她最终选定的地址是景阳大厦,十一后就能交房,开发商广告上打的是“献给对市中心依依不舍的您”,还真不是夸大其词,这座大厦在内环内,真正的市中心的中心,宣称是是海市最高标准的住宅,在二十几年后由于位置优越,均价依旧是海市最高的那一档,但在1999年,它的均价是4500元。
余自新准备买两套,一套是一楼临街店面,一楼二楼公寓,在室内打上楼梯连同,美容护理加健身的地方都有了。
交房之后还需要装修,那么,最好的情况是在圣诞节前就能正式开业了。
现在她手头能动用的活钱不少,春节和二姐摆摊卖衣服卖丝巾,姐俩赚了小二十万,再加上VIP客户办卡的钱,两套房的首付绰绰有余,要是再拉上金姐入股,全款买下来也可以。
但是金姐觉着,海市的运营自己全程没参与,只提供了仙姬的产品,现在出钱拿干股?她哪里好意思。何况,今年谢氏会所九月分红,姐妹俩哪还需要她出钱?不如就用联盟合作的方案,姐妹体验馆和仙姬品牌合作。
金姐是个厚道人,作风一贯豪放果断,她在东京给了余自新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五十万现金,活动经费。不管小妹是有意还是无心,只要结识上李家人,她们在海市的人脉就能慢慢打通,明年也许就能把明星会所开到海市。这种人家,你上门去拿个普通的水果礼篮都要被保姆嫌弃的,怎么好叫小妹自己出钱?
她还嘱咐余自新,如果见到合适的房子,可以先交定金定住,比照她在G市开明星会所的标准,要环境好,24小时保安,停车方便,私密性高。换句话说,要么是高档公寓,要么得是独栋别墅了。
余自新心里倒是有几个备选,古北金宏大厦,以后是外企高管扎堆的地方,旁边还有高尔夫球场,她重生前有钟点工姐妹专门到那边打工,时薪要高很多,另一个是西郊的龙柏别墅,庭园修得很好,这两个地方以后发展都很好,房价好多人这辈子只能想想了,可现在,也就四千多一平方。
不过,要是想明年就开业做明星会所,这两个地方现在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既然金姐预算充足,找个老洋房买下改造。
但老洋房独栋别墅哪是那么好找的,可遇不可求,只能托人慢慢找。
她把海市地图摊在桌上,跟娜娜一起看。
娜娜也想买房子。
她换了工作后一直住在舅舅家,舅妈人很好,表弟和舅舅更不用说了,但毕竟不是自己家。而且,她妈还因为这个事总说舅妈。上个月外婆过生日,她爸妈又闹了一场,指桑骂槐说舅舅舅妈不知安的什么心。
她来小余这儿几个月攒了快六千块钱,加上积蓄,首付是凑够了。
余自新很支持她买房,“之前蒋老师她们买房子跟人家经理说好了,算团购,有额外优惠,找天我陪你去看看。”
再叫上王姐一起。最好能撺掇着她也买几套。王姐和常建刚一直到2008年,儿子有对象了,才动了要买房子的心思,可那时房价已经涨起来了,可公务员工资没跟着房价涨呀。
她儿子女朋友家里又挑剔,买得起看不上,看得上的,那真得要把老爸老妈那点老本榨干才行。
就这么又犹豫了一阵,海市的房价彻底起飞了。
余自新很看好娜娜,想到金姐是怎么笼络她和二姐这俩“人才”的,她也照搬来用才能留住人才呀,“娜娜姐,你买了房子不是要装修吗?我再给你个员工福利——免息装修贷款!你可以分成三十六期慢慢还,不要利息!”
娜娜又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推辞说:“不用!我就一个人住,还装什么啦!”
余自新正经地说:“不不,我打算开公司,开分店,还得招新员工,以后就这样,在我这里工作两年以上的,买房可以申请‘安家福利贷款’,咱们以后招聘的时候把这一条写进去!”
两人正说着,余自新手机突然响了。
这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会是谁呢?
来电是个海市固话,余自新接起来,喂喂了几声,那边才有声音:“小余?”
“李老师?”听出李婉晴的声音,余自新心里一咯噔,她尽量放松,努力咧着嘴微笑,“你也还没睡呀?我跟娜娜在聊天呢,什么事啊?”
李婉晴沉默了几秒钟问,“你现在有空么?我在阿香居酒屋,出来吃夜宵吧?”
“好!我十分钟后就到!”
余自新挂了电话,匆匆忙忙拿上包,跟娜娜一起下楼。
到了路口娜娜还问,“要不要我陪你去啊?这么晚了……”
“没事!不远。朋友约我吃夜宵!”
阿香居酒屋在大学西门附近,平时可以穿过校园抄近道,余自新心挑得很快,问自己,要不要抄近道?
李婉晴听起来不太好——不,不是不太好,是很不好!
她是不是跟丈夫吵架了?因为什么?
不会想不开吧?
万一……
不,停下。
不能慌张。
余自新深呼吸几下,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招到一辆出租车。
车子还没停,她已经看见李婉晴了。
她站在店门口,穿的还是早上坐飞机那身衣服,不过,脚上穿的是双拖鞋,店招上浅粉紫色的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活泼的颜色并不能使她的五官多一丝生气。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抽掉了线的木偶……
余自新担心地想。
但下车之后,她大咧咧笑着走过去,像是没看出李婉晴的沮丧,“李老师,你饿不饿?我在路上都想好要吃什么了,你怎么不先进去等座啊?”
李婉晴勉强笑笑,“放假了人少,不用等座了。”
两人要了个单间,点了几个小菜,余自新还要了两罐啤酒,吃着毛豆,给李婉晴也倒上酒,“媛媛睡了?”
李婉晴轻笑一声,“不知道。应该吧。我妈领她回大院了。”她脸上带着嘲讽,举杯慢悠悠喝啤酒,再放下杯子,她突然问,“小余,要是我说我想离婚,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余自新剥毛豆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她塞了粒毛豆进嘴里,慢慢嚼着,“为什么这么问?你想跟你老公离婚,需要我同意咋的?”她说着笑了,看着李婉晴,“鞋里有没有沙子,只有穿鞋的人知道。”
李婉晴吸一下鼻子,苦笑,“说的是啊,可是,好多人会说你鞋子那么漂亮,那么贵,你要脱了鞋打赤脚?你疯了!”
回到海市,先到了大院吃饭。
方悦棠在这种时候总是很给面子。他也来吃了晚饭。
饭后,钱效云让媛媛今天就留在她这儿,“你爸爸妈妈一周没见面了,给他们过二人世界嘛!你要回去当电灯泡呀?”
李婉晴确实也想找个机会跟方悦棠好好谈谈。
她想换工作。想回日化厂。即使回不了日化厂,她可以找别的工作,或者进修,念研究生——总之,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清闲的大学行政工作对别人来说也许梦寐以求,可对她来说,是折磨!是提前几十年让她过上退休生活!
她受够了。
回到自己家,李婉晴先拿出给方悦棠的礼物,是最新款式的电动剃须刀,还有一条爱马仕的领带。
方悦棠也挺给她面子,“哦,专门给我买的呀。”
他拿起剃须刀看看,走到镜子前试领带。
李婉晴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后背,脑子里乱哄哄,心脏一蹦一蹦的,不知为什么,她恍惚有种自己在准备刺杀的错觉。
他系好后对着镜子调整一下,正要转过身,她就在这一刻发动偷袭:“我要回日化厂!”
方悦棠定了一下,转过来,意兴阑珊,解开领带,“挺好看的,我很喜欢,谢谢。”他说着往衣帽间走。
“我说,我要回日化厂!我不想再做什么大学行政老师了!什么老师——我根本不教课,算什么老师?我是我们办公室年纪最小的——我——”她对着空气喊起来,“我要活着!”
方悦棠走出来,脸上还是那副不甚在意,微微烦恼的样子,“你现在怎么不好了?回日化厂?日化厂最高级的研究员一年赚多少钱?媛媛开学就四年级了,五年级之后就要上初中了,你在家多照顾孩子不好么?”
李婉晴这时已经哭得满脸泪,“是,我赚钱不如你多,我做十年、二十年可能也没你一年多,可我——我也上了四年大学!我的大学文凭是我自己念下来的!我还是优秀毕业生!我在日化厂年年是先进!我——”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那种神色,厌烦,无奈,轻蔑……
他早就不把她当爱人了。
他只是不得不应付她。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妻子”。一个身世、容貌、智商等等方面都是“优秀”评级的配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