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计划?
徐山平笑了, “咱们又不是干部,又不用作报告,定那计划干什么?”还五年?
宋秋凤瞥他, “小学生还要写新学期的目标呢, 咱们怎么不能定一个?人没目标, 那不就跟苍蝇一样, 不分香臭瞎轰轰?”
两个妹妹都笑了。
“苍蝇”徐山平不敢吭声了。
最近秋凤是越来越敢怼呛他了, 可偏偏每次被怼完,他仔细一想,就发现秋凤说得对。
他从前可不就是像个没头苍蝇么?
上学的时候不知道学习是为了什么, 同学叫他出来玩他就跟着逃学;初中毕业了,家里人说出来打工他就跟着老乡出来;来G市打了两年工老乡说这厂子工资低咱们跳槽, 他就跟着换到电子厂……
上工下工,食堂吃饭,回宿舍打打扑克牌,休息日在厂区小街转转,每个月七号发工资。
他从来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除了站一天流水线累, 食堂的“肉菜”里只有几条肥肉, 没那么多可抱怨的。
至于将来会怎么样,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大不了回老家种田,大家不都是这样,想那么多干什么?
宋秋凤还不放过他,“你小学放暑假,作业是放假头三天写完?还是一天写一点?还是傻玩疯玩,没计划, 到开学前三天求着别人抄人家的?哼,那时候年纪小也就算了,不做计划还能抄作业,现在二十几岁的大人了,还不会做计划?你准备抄谁作业?谁会借给你抄?”
徐山平求饶,“我不是不愿意做,我是不知道都做什么计划!小学作业都是老师留的!要不你当我的小老师,每天给我布置作业,我保证完成,让你检查!”
宋诗远跟余自新挤眉弄眼,“哎唷,还小老师呢!真肉麻!”说得徐山平脸红了。
宋秋凤保护未婚夫,“你俩不肉麻?整天小天使小天使互相叫不停!”
她柔声对未婚夫说,“我也没学问,当不了小老师,不过可以先给你留几个作业——下次去书店你跟我一起,咱俩分头抄菜谱,回家互相一看,这效率不就翻倍了?还有,你也拿个笔记本,每天记五句广东话,不管你怎么记,反正记下来,晚上跟我看了,咱俩一起练。”
徐山平老老实实点头。
今天早上跟城哥去拜山头,秋凤跟人说了几句话了他还在那儿憨笑呢,听不懂、说不清,往后做生意这样可不行!
宋诗远嘻嘻笑。
余自新欣慰地想,大姐要是能一直这样,就不怕徐山平的妈以后能翻出什么花样。
女人啊,只要能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那谁都没法把她变成奴隶、变成生育机器赚钱机器。
她趁机建议,“以后你们开了店,也要尽量一周歇业一天,不然哪有时间去书店?去学习?虽说也有人凭着一招鲜吃遍天的,咱有那运气么?不多看看,多学学,万一哪天变天了,一招鲜吃不饱了,怎么办?吃老本么?”
很多小餐饮业主一年中就春节时歇上几天,其实,一周歇一天,熟客就不来了么?就少赚很多钱了?哪能呢。
她重生前很长一段日子也是一天不敢停歇,后来才明白,劳逸结合不仅能让身体更健康,还能让心灵得到休息和滋养,才能走得更好看得更远。
她不想让大姐从工厂出来,又被困在一个店面大小的深井里,长年累月低着头,眼前只有灶台和钱柜。人生也不是只有赚钱这么一件事。
宋秋凤沉思,“嗯。咱们好不容易出了厂子了,可别又进一个‘厂子’。”
看来大姐已经想到了!余自新大喜,又点拨道,“大姐,你跟大家说说今天陪黄阿姨看新房的事!”
宋秋凤以前进城也见过高楼大厦,只知道里面是电梯房,哪知道小区里有草坪、花园、喷泉还有给小孩子玩的滑梯、跷跷板和沙堆啊,站在15楼的窗子前,几乎整个G市都能看到了,珠江河流向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香港?再过去,是不是就是大海?
这大概就是“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宋诗远和徐山平听得入神了,余自新这时才抛出让大家制定“五年计划”的真正原因,“咱们现在只是在G市站住了脚,要能把户口移过来才算真正扎下了根。怎么才能落户口?买房!”
“啊?”徐山平惊讶,“又买房?”
“没错。不仅要买,最好是在五年内买!还得买新房!”余自新斩钉截铁说,“那时候我跟刘阿姨说G市以后可能也会买新房送户口,可不是为了砍价瞎忽悠,海市比G市还繁荣,为了发展房地产业都送户口了,G市这波金融危机跟着香港房市一起跌,就算今年不出,明年也一定会出台类似的政策。”
“这政策,可不是年年都有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取消了,这个机会,你们必须得抓住。为什么?”她看着大姐和徐山平,“只要你当上城里人,你的孩子,就也是城里人。”
重男轻女哪里没有?但是在城市就是比在农村的情况要好很多,十几年后城市里女性也能贷款买房买车,农村?可没那一说。
想起上辈子大姐那两个可怜的女儿,她心里就憋着一把火,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大姐的女儿受歧视,当“招娣”!
以往宋秋凤只要听到结婚相关的话就会害羞,但这次她没有。
她认真想着小妹话里的意思。
小妹没法回学校上学的事让她很震惊,更觉着惋惜。
没有父母的阻拦,也付得起学费,也有了住处——还是她们自己买的房子,可小妹没有G市户口,就没有正经高中愿意接收她。即使接收了,也没学籍,将来没毕业证,更不能参加高考。
小妹这么聪明一个人,心气又高,心里该多难受啊……
凭什么?为什么?
就因为她们有那么一对父母吗?可是,谁能选择出身呢?
现在,她可以为她未来的孩子提前做选择。
如果她能拿到G市户口,那她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迫辍学。
徐山平一看秋凤这脸色就知道她是下定决心一定要买房了,不由心里叫苦,小妹,秋凤,你们可真敢计划啊!黄阿姨他们在G市工作了半辈子这才买上了房,咱们?五年?
他不敢唱反调,但龇牙咧嘴那样子把心思表达得一清二楚。
余自新早料到他是这个反应,平静地说,“黄阿姨买房用的是现钱,咱们几个攒不来那么多现钱也能买房!怎么买?贷款!”
“啥?”徐山平差点跳起来,“贷款?问银行借钱?我的个天爷呀!小妹,你可真敢想!”
秋凤瞪他,“咋呼啥?听小妹说完!”
徐山平只得绷紧嘴。
宋诗远也瞪姐夫一眼,“小妹你快说,怎么贷款?”
她憧憬中的新房对标的是除夕时住的酒店房间,有厚厚的席梦思床垫,雪白床单,卫生间里是坐式马桶,和淋浴,地上铺着瓷砖——现在这个老房子,只是第一节 台阶。
余自新说:“城哥领咱们办房本在银行转账时说过,银行外面那些换外汇的黄牛里有人帮着办注册公司,转注册资本金的,当时我就想,要是我们给自己创造一个工作单位,能证明自己有固定收入,不就可以办贷款了么?”
徐山平又忍不住了,“这不就是开皮包公司么?哎呀,有人开皮包公司骗走银行上百万的,这要被抓住了……这——啊!”宋秋凤掐了他一下,他痛叫一声闭嘴了。
余自新笑着问,“咱们还有实打实的店面,老老实实做生意,每个月也有固定收入,怎么是皮包公司?为什么咱们就不能也注册个小公司,然后贷款买房呢?”
她拿出笔记本翻开,“今天我问了售房小姐房贷的事,八十平方的房子,首付十万,剩下的十四万贷款,十五年还清,每个月还银行一千三,最长可以贷三十年的,每个月还八百就行。”
这还是按照现在最高的贷款利率7.5%算的呢,等明年拯救房市的一系列政策出台,房贷利率下降,还有0首付和还贷优惠呢!简直就是半送半卖啊!还送户口!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买房时机了。
秋凤惊喜,“啊,原来你和售房小姐说了半天话是问这个!”
余自新微笑点头。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先把思想工作做好,再鼓励大家一气儿奔着这个方向努力。
所以今天她才要带上大姐亲眼看看新房,感受一下真正在G市扎下根是什么样。
宋诗远抢过小妹的笔记本,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仔细看首付和贷款的数字,心里百般滋味,那就是说,其实出门打了几年工的人都能买得起城里的房子!可谁也没想过要跟银行贷款!更没有谁成功过!
宋秋凤也想起了自己打工几年寄回家的几万块,又气又心疼,还想打自己几拳,蠢死!辛辛苦苦赚的钱用来买房多好!
徐山平怯怯地说,“可是……得背二三十年的债啊!这……万一有个什么事,还不上银行的钱怎么办?谁能保证自己没个病没个灾呢?”
余自新反问他,“你不买房,就能保证自己将来二三十年里没病没灾?”
徐山平语塞。
余自新又问,“老家每年都有人起新房子,钱不凑手就问亲戚借,是不是一样得每年还钱?”
徐山平点点头,不仅如此,逢年过节要加倍送礼还人情,以后人家问你借,你也不能不出。跟银行借钱可不用这样。
余自新渐渐怒气上涌,继续问徐山平,“还有,你和我大姐过两年结婚了,你想过孩子要怎么养么?孩子没有户口怎么上学?借读?以后中考高考怎么办?课本都不一样,怎么回老家考?还是,孩子一生下来就送到老家,你一年就春节那几天回去看看?”
想到这儿她就火大。他每年春节在家两周就滚蛋了,爹妈、孩子、一家的事全丢给大姐,还有他那个糟心的妈——就这还一副自己是家里顶梁柱的样子!
靠,拳头又硬了。
现在还没留守儿童这个词,可村里出门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不少孩子是被老人带大的,一年只能见爸妈几天,爷爷奶奶溺爱,父母未能尽到责任感到愧疚,往往对他们千依百顺;老人本身受教育水平低见识也少,更不懂怎么辅导,孩子的学业全凭自觉,成绩能好到哪儿去?
于是他们长大后又重复父母的轨迹,初中毕业就进城打工,可这时世界已经变样了,当年父母进城时的低端产业逐渐转移到更落后的国家,工作更难找,又没有技能,从小在溺爱中长大,不通人情世故,受不了流水线的枯燥和高强度劳动,有人被拉长骂了会跳起来跟拉长对骂……
城市很大,却不是他们的。
那么,回乡下务农?很多人从来没干过农活。
怎么办?于是有人靠在网吧中玩游戏暂时麻痹迷茫和失望,一不小心又陷入更深的困境。最后做着每日结薪的工作,干一天,在网吧玩三天。还有人急着用钱,卖掉自己的身份证、微信号……
宋秋凤默默在心里发誓:我一定不让我的孩子只念完初中就去打工。只要她能念,我就一直供她,就像二姑和姑丈供雯雯那样,刘阿姨和林伯的女儿在国外的大学念完了博士!如果我的女儿也有这个本事,我一定也让她念!
徐山平看看秋凤,再看看两个妹妹,她们都沉着脸在思考,小妹还在笔记本上写字。
唉,看来,大到国家,小到个人,都得制定五年计划。他也逃不掉!
果然,小妹发话了,“这几天不能营业,刚好可以想想自己的五年计划!明天晚上咱们再讨论!”
啧,这比上学时还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