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充实的一天。
宋招娣回到宿舍已经快九点了。
林娇一见她,从上铺跳下来,“你今天去哪儿呀?这么晚才回来!你都买什么了?”
宋招娣拿起盆去洗漱,“去了中大,参观了校园,二姐请我吃了麦当劳,我们也没买什么,就到处闲逛了,哦,我姐买了几本杂志。”
林娇才不信呢!
宋招娣肯定是去卖她做的发夹了。哼,难怪她不在厂里卖呢,原来是拿到中大卖了。大学生的钱确实比女工的好赚。
宿舍里其他人都睡着了,林娇还在想,那些发夹也不难做,她也能做!G市这么多大学,除了中大,还有暨南和外贸大学,还有艺术学院,女生都很多,要是每个周末能卖出两百个发夹,哪怕一个卖两块,那就四百了!成本也不高,她今天去问过了,鸭嘴夹弹簧夹批发的话,一百个还不到十块,布料缎带什么的能到服装厂批发,那些更便宜……
第二天林娇在流水线上频频出错,昨晚筹划着怎么赚钱太兴奋了,一夜没睡好,这个主意钻进脑袋里就出不去了,今天做工时还在算呢!
拉长谢金彩大怒:“你下来!你搞什么鬼?还没到中午被退回来七件!你生病啊?生病就去拿条,今天不要干了呀!不想拿条等下其他人休息你留下补工!”
林娇面红耳赤,唯唯诺诺。拿条?拿条这一天就白干了,没工资。
其他人休息时,她忍气吞声补工,谢金彩站在一边像个老鹰似的盯着她,还跟另一个拉长说她,“痴线!这么简单的活干不好。”
今天午饭本来轮到林娇和娟子打饭,宋招娣看她脸色真的不好,“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换你去打饭。”
“谢谢你啦小宋。”林娇笑着,心里说,要你假好心!还不是因为你。
转眼又到了休息日。
不过,姐妹俩没能按原计划再去中大。
今年的十一是周三,放三天假又到周末了,工厂区的厂子都在调休。
厂区街市冷冷清清,只有机器的轰鸣声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
国庆是法定假日,在1997年,合资厂子也只敢钻钻调休的空子,再过上几年,民营厂、乡镇厂子多了起来,除了春节那几天,机器就没停下过。
连着工作了九天,十一那天早上宋招娣睡了个懒觉。
赚钱是重要,但她现在知道了,快乐和健康更重要。
十点多她才去了二姐那里。
两人又去了趟仓库,这次二姐挑的衣服让宋招娣觉得,二姐比她在穿衣打扮上有天分。她是见过今后二三十年的流行趋势的,二姐只翻了几本杂志。
宋改凤给小妹选了条背带牛仔裙,A字裙型,长度到脚踝,料子要比一般牛仔稍微薄一些,搭配一件她过去买的红色高领针织无袖衫。
看宋招娣穿上后她满意地点点头:“我进步挺大呀!”
宋招娣由衷表扬大姐:“没错!搭配得很好看!”
宋改凤对自己的要求可比宋招娣想的要高,“小妹,你这几天做了多少发夹?”
才五六十个。
没办法,连着几天加班,一天站桩一样站上十二个小时,睡了一夜疲劳还在,中午时整座宿舍楼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睡觉。晚上临睡前做上两三个发夹后她呵欠连天。
这还不是最忙的时候呢。
几年后,每到十一月,工厂为了赶圣诞节的订单三班倒,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老练工人可以一天干上十六个小时,加班还要抢呢,因为超过十二个小时后的加班费更多。
宋改凤一点也没责备的意思,“我才做了五六个。”
背带裙一条35,她买了两条,“我又想了想,大学十一假期可比咱们的长,很多人上周末就给自己放假了,他们也比咱们有钱有见识,不少人去深圳、香港玩了,还有去桂林、厦门旅游的……”
“对啊,人都跑出去玩了,我们的东西卖给谁?”宋招娣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上周看二姐正在兴头上没说。
再过两年,国家还会推出黄金周,此后二十年,长假旅游的观念深入民心,每年十一都有人被堵在黄山、华山、高速公路上大喊“妈妈我想回家”第二年重蹈覆辙。
不过,到了那时,她们可以搞点旅游经济啊,到景区卖纪念品,矿泉水,食物。
至于今年嘛,姐妹俩打算也享受国庆假期。出去四处逛逛,到市中心参观,晚上回宿舍再做点发夹。
G市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但俗话都说“食在G市”,这里的街边店都能找到美食。
姐妹俩逛累了找个小店点一份烧鸭饭,再喝瓶汽水。
G市饮茶文化全国闻名,天塌下来也要饮茶,大排档里推着小车卖点心,小蒸笼堆高高,凤爪、奶黄包、烧麦、凤眼饺、水晶虾饺、叉烧包……
一样一样品尝,怕吃上几天也不会重样。
宋招娣最喜欢的是一种大包,一个包子独占一只小蒸笼,肉馅里还包着一粒鹌鹑蛋。这么一个包子吃下肚,就能当一顿饭了。
她们还去了小商品批发城。
宋改凤觉得这地方她能一口气逛上三天三夜。
批发城地下两层,地上五层,批发文具、小零食、饰品、衣服、鞋帽、箱包、床品,还有雨伞之类的日用品,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文玩、假古董、玩具等等,总之,想到的想不到的,什么都有!
她买了粉饼、口红,电卷发棒,一堆小饰品,在箱包鞋帽区看了很久,买了四顶帽子,三双鞋,两个包。
宋招娣真的很震惊。
二姐上辈子摆摊没成功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明明就是媛媛说的那种“有时尚触觉”的人。
她买的鞋和包,质量有限,但款式都是二十年后依然流行的经典款。
三双鞋一双是高帮正红山寨匡威,一双黑色玛丽珍皮鞋,一双黑白PU拼色方根高跟鞋,和后来狠狠流行过的香奶奶拼色高跟鞋很像,两个包一个是黑色长方小肩包,另一个是深棕色斜挎小包。
宋改凤穿的是同款背带牛仔裙,她配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现在换上山寨匡威,再戴上酒红色贝雷帽,气质都不一样了。
宋招娣情不自禁微笑,春节摆摊这事,稳了。
这姐俩假期过得潇洒惬意,大姐宋秋凤的十一假期可就苦逼了。
她急着要赚钱,老乡介绍了一个饭店后厨洗菜的活儿,也没仔细打听就去了,结果呢,辛辛苦苦干了三天,老板说,他这儿的规矩是月底结账,让她十月底再来。
徐山平再一打听,这老板之前就拖欠过工资,上门要工资,他眼睛一瞪:你个厂妹打零工,我举报到你厂里,赌一赌厂子会不会开除你好啦!
去找介绍工作的老乡?人托人,最后算到李广园头上,他不过是开了个小旅社,还成了“乡党”一霸,没人敢得罪他。
宋秋凤能怎么办?
打落牙齿和泪吞呗。
宋招娣听大姐诉苦,也觉得她可怜,“你下次跟我和二姐去大学推销吧。”她是想先到大学探探路,再领着大姐去,没想到大姐急着赚钱,不吭声就跑去打工了,她还以为她和徐山平出去玩了呢。
宋秋凤抹泪摇头,“我哪有那份机灵劲儿啊?还是在厂子挣加班费吧。”
宋招娣没招,再找机会劝吧。
乔引娣这个十一假期也过得不好。
放假前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从海市寄来的信。
信是室友去传达室找自己的信时发现的,帮她拿回来,“没听说你在海市有亲戚啊?”
乔引娣也奇怪,怎么会有海市的人给她信。
信封上的字迹也是陌生的。
她打开信,读完,脑子里嗡嗡乱响,像是几十架机器同时开动,心脏砰砰乱跳,可泵出的血却是凉凉的。
“你怎么了?信里说了什么?”室友看到她脸煞白,吓了一跳。
乔引娣勉强忍住没哭,把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没什么,是封那种转发三个人不然会倒霉的信。一个初中同学”
她跑到厕所,在隔间里抚平信纸,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再想想当日发生的事情,许多当时没注意到的小细节一一浮现,她的心还在狂跳,背后出了一层冰冷的汗。
这天中午罗志安到女工宿舍,跟宿管阿姨说:“常姐,麻烦叫503乔引娣!”
常姐笑眯眯,“拍拖呀?”
每个宿舍门上都挂着一个喇叭,不管是有人找,还是厂里有什么通知,宿管阿姨在传达室里按着按钮一喊,几乎整层的人都能听见。不过,阿姨通知喊人,每次收一角钱。
以往,每次阿姨喊完,乔引娣很快就跑下来了,可这次,罗志安等了十分钟,不见人下来,他只好又给了一角钱,“常姐,再帮我催催啊!”
又等了十几分钟,罗志安还是没等到乔引娣,她的室友张丽丽来了,“小乔今天不舒服,她让我跟你说,不出去了。”
罗志安以为乔引娣真是不舒服,买了几样小零食托他老乡送去乔引娣寝室。
没想到,他老乡一会儿下来了,一头雾水,“乔引娣说不要你的东西,还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递给罗志安一个袋子,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他送给她的几样小东西还有刚才那些零食。
罗志安这才明白过来:他被分手了。
什么?
怎么可能?
罗志安心头怒火直窜。她乔引娣怎么敢跟他分手?!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农村丫头,家里穷得叮当响,只上到初中毕业,长得也不怎么样,她还敢跟他分手?她凭什么?
老乡再傻这时也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她不愿意沾这麻烦,赶快说:“我还有衣服没洗完,先走了!”麻溜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