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过年?
在宋秋凤看来,回家过年天经地义,一个没嫁人的闺女,过年不回家?她愣住了。
宋招娣却不意外。
她二姐宋改凤一直是个叛逆。上辈子就是这样,突然不再回家过年,然后一个月只给家里五百块,家里要给她安排相亲,她才不搭理呢,宋大明夫妇只要一骂她,连那五百也立刻停了。直到宋招娣跟罗渣人去赣州,改凤还在G市。接下来宋招娣的日子颠沛流离,突然间听说二姐不再跟家里联系了,后来她做捐肝手术,大姐来照顾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大明夫妇听老乡说二姐找了个G市的对象,两人跑去男方家要人家拿二十万彩礼钱,这也就罢了,还要男方负责小宝上大学的学费,男方家里本来就不怎么乐意这门婚事当然不会同意这种要求,这么闹了一通,两人婚事黄了。
改凤跟爸妈大吵了一场后不知所踪。
大姐只会哭,宋大明和李桂香只会骂二姐是个白眼狼,从来也没想过要去找她。
倒是几年后听老乡说在云南一个著名风景区见过改凤,她结婚生子,开了家客栈。也不知道真假。
唉,二姐是她们三姐妹中最早看清“家人”真面目,并且敢于反抗的。
秋凤还迷糊着:“不回家过年?你们厂子那时候不开工,你什么呢?”
改凤咧嘴笑,“赚钱啊!”
“我们宿舍八个人,算上我倒有一半不回家,我跟另外三个商量好了,从厂里批发些外贸衣服鞋子,春节拿到花市去卖!去年有人去花市摆摊,几天就赚了两千多!一个人两千多。”
“两千多?”秋凤都傻了。
宋招娣急忙问,“二姐,你们还缺人不?算我一个?”她现在那点钱太少了,不管逃走后去了哪里住宿要钱,找工作也要押金,万一生病了更得要钱,她必须得再多存点钱。
改凤有点为难,“今年怕是不行。明年吧,明年就咱姐妹俩,不带别人!”她心里想,小妹这会儿哪有本钱啊,还不是要她出本钱,她打打工就能跟她分钱了?
宋招娣也不气馁,就算不能和二姐搭伙卖衣服,她现在有了启动资金,不能卖点别的东西么?
G市的春节花市其实不止是卖年花春联的,还卖年节食品,各色小吃,衣服饰品,几乎什么都卖,她可以摆小摊卖吃的,嗯……宿舍里不方便做吃的,就算能做,从工厂运到花市也是个问题。
除了花市还有大学城呢。那也是个极好的赚钱地方。
宋招娣看到成群的工人排队打IC电话时就想,她可以到市中心邮电局旁边批发些IC电话卡到大学宿舍上门推销,再搭配些其他小商品。
大学生是最可爱的肥羊。他们不用担心生计,也不会斤斤计较十几二十块钱,而且不少人对钱没什么概念,还没养成计划花钱的习惯。
从前她在大学边上摆过小摊,晚自习结束,学校食堂没几家还营业,学生们一群一群来买她的串串香、麻辣烫,煮个方便面三块,加根火腿肠加一块,再加个蛋又是一块,一碗面成本才多少?尤其是冬天期末考试时,图书馆通宵开着,天越冷,学生们的食欲越旺盛,从晚上□□点干到凌晨两三点,一晚上能净赚几百呢,就是冷得太受罪。
她心里快速盘算,现在离春节还早,先去大学城做点小买卖也好,也许可以从二姐厂子批发点缎带花边,做些发夹之类的小饰品到女生宿舍卖。
“二姐,你们服装厂是不是还卖碎布头、花边什么的?”
“当然有啊!布头看你要什么样的,好多都是按斤称,花边、缎带、蕾丝这些也有好多用不完的。”
“我想做发夹之类的小饰品,到大学女生宿舍上门推销!你觉得怎么样?”
“大学城?”改凤一怔,“什么地方?”
宋招娣这才想起来,G市大学城在2003年才开建,这时候压根没影呢!
她糊弄过去,“啊,就是中大!你下次轮休是什么时候?”
秋凤看到两个妹妹兴致勃勃商量起怎么赚钱,完全不提回老家过年的事,急了,“你俩还起劲了!你们不回家过年,我跟咱爸妈怎么交待?”
改凤撇撇嘴,“哼,你就只想着给爸妈交待,你就没想过我们回去是过年还是去当奴隶?”
她越说越气,“在工厂的时候再累,那也还有个倒班的时候呢!下了班好吃好喝,没人管你闲事,洗完澡还能看会儿电视听听歌。回家?回家就是去伺候咱爸妈还有小宝!去年春节那么冷,咱俩一年就在家那么几天,结果咱妈可倒好,攒了一堆脏被套脏衣服等我们回去洗,咱们俩手都长冻疮了,你全忘了?实话跟你说吧,去年我手上长冻疮那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那个家谁爱回谁回,反正我不回!”
秋凤听到这儿,仿佛又感到冻疮那种钻心的痒和疼,她搓了搓手掌边缘,低下头。
宋招娣吃了口红豆冰,“大姐,其实你也不想回家过年,对吧?”
秋凤用勺子搅搅红豆冰,没吭声。
宋招娣这时的内核可是个见多了人心的大妈,怎么看不出秋凤已经动心了,立刻撺掇说,“大姐,要不你和徐大哥商量商量,你俩也留下?咱们一起到花市做点小买卖?”
改凤极力赞成,“对啊,咱们留在G市做点什么不行?春节期间市区的店铺只大年初一歇一天,好多人家在饭馆定年夜饭,哪哪儿都缺人,咱就不做小买卖,去打几天工,再加上红包,一个春节假期最少也有几百块吧?回家一趟,没钱赚还得挨冻还要干活儿,还要往外出钱!你就快结婚了,不多给自己攒点嫁妆指望咱爸妈么?那你可指望不着。就那两万块够干啥?到了婆家也没底气。”
宋秋凤知道两个妹妹说的一点没错,尤其是经过嫁妆这回事,她的心都冷了。
她从前是真听父母的,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一百块,剩下的全都寄回家,直到去年她发现改凤涨了工资并且瞒了她多半年,才懵懵懂懂想到,对啊,她是不是应该像改凤那样,多个小心眼,给自己多留一点钱?
宋招娣又添了把火,“我宿舍的林娇是本省人,她说年底还有‘圣诞节市场’,逛的人也很多,卖的东西都是便宜的小饰品零食之类的,好多年轻学生去,租个摊位也不怎么贵。要不,咱们先摆一次摊试试?就算你要跟徐大哥去他家过春节,你总得给他家几个小辈准备红包吧?难道你已经跟爸妈说好了接下来两个月的工资自己留着?”
那自然没有的。
秋凤虽然对爹妈心凉了,但临走前也没敢提自己的工资归自己的事。
一想起过年的事,她就愁得想哭。
徐山平有四个叔伯,还有三个姑姑,这些亲戚家的孩子少说也有十几个,每个孩子包红包就得要了她的命了,当然了,新女婿头一年到岳父家拜年也会包个大红包,可是经过嫁妆的事,秋凤猜测,她爹妈会高高兴兴收下徐家的红包和年礼,她要怎么应付徐家小辈那是她自己的事。
改凤说:“这主意好!圣诞节练手完了还有两个月呢!姐,咱们试试吧!成不成的,也是个经验,难道你以后不想做个小生意?你能一辈子在工厂打工?和徐大哥结婚了,你俩还各自住宿舍?就算你愿意,人家工厂愿不愿意呢?”
秋凤咬了咬嘴唇,“我先跟山平商量商量。”
改凤亲亲热热搂住秋凤,“我的傻姐姐,总算你没傻到家。”
宋招娣也笑了。
她劝秋凤也留在G市过年,是想把大姐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大姐虽然因为嫁妆的事跟爹妈生了嫌隙,但仍然忠实地向他们汇报着她的一举一动。身份证也不会给她。这怎么行?还得继续策反!
不仅得策反,还得推着她、用小鞭子敲着她往前走,让她看到更大的世界,把她拉出当生育机器的命运。最好是能让她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不用看婆婆脸色。要是能让她和徐山平一起留在城里,那就更好了。
在这一点上,宋改凤和宋招娣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就算不能让秋凤和她们站在同一边,至少也得让她不再跟爸妈一条心。
要是秋凤也开始给自己存钱,怎么还能向爸妈举报妹妹私下另有收入呢?
而秋凤的未婚夫徐山平,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改凤、招娣的天然同盟。
不出宋招娣所料,当天晚上回到厂里,秋凤和徐山平一说,他立即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