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宋招娣依旧每天上山两次摆摊。不过,她的收入没前两天那么高了。
“同行”越来越多,哪怕她提前一小时上山,剧组拍摄地外也已经有四五个摊位了,还都和村委会派来维持秩序那几个人沾亲带故。
宋招娣早料到会这样,对策也早就想好了,无非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别人卖玉米,她卖玉米饼,别人卖玉米饼,她把玉米粒切下来剁碎和面,再揉一团荞麦面,做成双色的小花卷。别看一个个分量小,价钱可不低,一个一块。
用二十几年后的话说,她卖货走的是高端路线。
笑话,她重生前可在全国最大的城市里干了十几年钟点工。起初雇主们嫌她做的饭菜粗糙,被退换了几次后宋招娣认准了一条道理,哪怕是做钟点工阿姨,你也必须得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这东西,就叫核心竞争力。
她下功夫认真钻研过厨艺,最擅长的就是“粗粮细做”,后来还考了各种证书,营养师,长期病护理,育婴,产后护理,还自己看书学儿童心理学。
要是她乐意,当然能“垄断”剧组这份生意,不过,剧组也就在这儿几天,她不能为了赚几天前招人嫉妒。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可二姑一家还在甜水村呢。要是什么事刚好落在哪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人手上,那可不好。
于是从第四天摆摊时,她不再挑担子上山了,就只背一个背篓,准备三十份点心,再加一个五公升的铁壶卖饮料,卖完就走。
大家在一处摆摊,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算出谁一天交易额是多少,宋招娣维持在二百左右,主动让出了一半市场份额,这才没人生事。
倒是另外这几人,互相跟风竞争。
头一天有人下午背了雪糕,第二天下午五个人全背的雪糕,两百多根雪糕,剧组哪怕一人买两支也买不完啊!最后只得趁着还没化赶紧再背下山,一个大婶还送给宋招娣一根。
宋招娣看这雪糕真是充满了怀旧感,只裹着一张白色蜡纸,纸上印着红色的“康宁”,这种雪糕就叫康宁雪糕,乳黄色的雪糕冻在一片小木片上,浓浓的奶油味,但是有时雪糕顶端有股咸味,大概是盐没化开。
剧组还有人问宋招娣卖的东西怎么少了,她随口说,“家里人怕我太辛苦。”
有人跟李桂香搬弄是非,你二姑子使唤你闺女一天得赚二三百呢,才给二十块跑腿钱,啧啧。
李桂香一嚷嚷,宋招娣就笑:“你要是能做吃食,能到县里批发雪糕汽水,我也背到山上卖。”
“哎呀,我哪有你二姑清闲?光伺候你们爷仨就快累死我了!”
为了免得李桂香跑去找二姑啰嗦,宋招娣还是给她增加了五块钱。
剧组前前后后拍了十二天,中间有两三天下大雨,不得不停拍。
下雨这几天,宋招娣依旧到二姑家消磨时间。
二姑和雯雯戴上拼布凉帽后不断有人问二姑这帽子怎么卖,二姑和宋招娣一商量,买帽子的人自己出碎布头,再给五块钱加工费。
宋招娣感叹,从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能靠自己这门手艺赚钱呢?赚的不多,可这些小钱能极大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啊!
她一边做手工一边思考,她有哪些技能?“未来”这二十多年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有没有什么她可以利用的机遇?最重要的是,除了二姑一家和媛媛,她还可以帮助哪些“恩人”?
二姑把宋招娣这些天辛苦赚的钱换成大票,凑了个整数,一共十六张老头票。
自宋招娣上山摆摊,家中那三个人就消停了,她本以为这种平静会一直维持到大姐回家呢,没想到剧组走的第二天,宋家宝这小鳖崽子又作妖了。
清晨她正好好睡着,房门被猛踹了两脚,“还挺尸呢?快起来做饭!”
宋招娣本不想搭理这鳖崽子,没想到他继续踹门,“赚了两天钱你还尊贵起来了?”
这不是欠揍么?
宋招娣抄起一只塑料拖鞋打开门,当头给宋家宝盖了一鞋底,“鬼吼什么?鸡都没你起得早!”
宋家宝后退了两步,懵了。
他尖叫:“你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一向只有他打她的份儿,再疼她也不敢吭声,更别说打回来了!
“打都打了还问?你蠢么?”她早受够这鳖崽子了。
鳖崽子挥舞王八拳扑过来,她一把给他推了个大屁墩,他又惊又怒,大喊:“妈——”
宋招娣拧他耳朵低声喝道:“十五岁的男孩被打了还坐在地上叫妈?你再叫我就开大门让邻居们都看看!”
宋家宝立刻没电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敏感又脆弱,这条街住着他好几个同学呢,其中还有他暗恋的李亚琴,他恨恨地看着三姐,“你等着!”
宋招娣扭头就进屋了。
李桂香问:“小宝?怎么了?你起这么早干嘛?”
宋家宝爬起来,“我上厕所!”
“厕所也不在这儿啊……”
“你管我呢!”他大吼。
宋招娣躺在床上冷笑,宋家宝这欺软怕硬的性子一直到四十岁也没变。
宋大明李桂香是一对渣渣,可他们确实是对宋家宝掏心掏肺,不仅逼着三个女儿供养他,连自己那点老本榨也干了给他在城里买房,可新房装修好,他们没能住上一天,每次去看宋家宝都被安排在家附近的小招待所,为什么?宋家宝嫌他的农民爸妈给他丢人。
极度虚荣又极度自卑,凉薄又自私。
有一年冬天宋招娣的电动车被偷了,没车怎么工作?她想跟宋家宝借一千块钱暂时周转,结果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她只好到他单位门口堵他,不到五度的早上,宋家宝一见她竟然出了一头汗,“钱给你!别再来找我!影响我形象!”
宋招娣深感受辱,“我不偷不抢怎么影响你形象了?”
宋家宝像是多看她一眼自己就会被弄脏似的,“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是低端人口!我这单位是什么?研究所!”说着像轰叫花子挥手,“快走快走!”
宋招娣就不走,“你上大学、上研究生的学费不是我们这些低端人口供出来的?花我们钱的时候就不影响你形象了?”
她一把夺过宋家宝的钱包,里面还有一沓崭新的粉红大钞,她全都拿出来,再把钱包扔到他脸上,“你真有本事就把三个姐姐供你的学费生活费还了!呸!我看不起你,宋家宝!”
这时他反而一个屁也不敢放了。
不过,现在宋家宝还没领教三姐的厉害,吃早饭时还瞪她。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自己要找事会挨打?
饭后宋招娣又去二姑家做手工。
中午回到家,后门边照旧堆了一堆猪草,猪圈里的猪饿得直叫,宋家宝坐在堂屋看电视,她爸妈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概是到爷奶家商量大姐的婚事了。
宋招娣喂了猪,洗洗手,一进自己房间顿时火冒三丈——地上这一堆那一滩全是鸡屎鸭屎,一只鸭子卧在床上,小黑豆眼看着宋招娣,不安地呷呷两声,它脚上栓了一根麻绳在床脚打了个死结。
毬孩子看来是记吃不记打。
她先把这可怜鸭子解开,再去堂屋找宋家宝算账。
宋家宝看她气冲冲进来,笑的还挺得意。
他觉得早上自己被三姐打败是因为她一上来就动了兵器,他又没防备她会先动手,这次他准备好武器了!他抓起笤帚疙瘩指着他姐:“你——啊哟!”
现在的宋招娣是谁?制霸菜市场的大妈!
有一年她在夜市卖烧烤遇见了恶霸流氓,收了保护费还想侮辱她,她反抗,对方亮了刀子,她空手夺过白刃,左手手心和无根手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只差一点筋腱就断了。
宋家宝这点道行压根不够看。
宋招娣上来一脚踢翻他坐的凳子,夺过扫帚打他屁股,“早上我跟你说过什么?不长记性?行,姐再教你一次这个家谁你能惹谁你不能惹!”
王八玩意还挺硬气:“我是老宋家的根儿,我才是这个家里不能惹的!你算个屁!”
宋招娣笑了,薅住他头发往屋外拽,“长出息了啊你!行,我把你拽街上,扒了裤子叫大家都看看老宋家的根儿长啥样!最好让李亚琴也看看。”
嗯,幸好这两年不管什么年纪的男孩都留“郭富城头”,宋家宝要是留寸头还真不好薅。
宋家宝长到十五岁,拿过的最重的东西就是书包,他爱吃零食,常常虾条薯片什么的吃饱了就不吃饭,直到大学后离开溺爱的父母了被迫正经吃饭了才长高长壮,现在这小身板就跟豆芽似的,哪里是宋招娣的对手?
他徒劳地挣扎着被扭到了门口,宋招娣又打了他两笤帚,“给我认错!”
宋家宝还犟:“你死定了宋招娣!我让咱爸打断你的腿!”
“嘿,他才不舍得打断我的腿,打残了,谁去工厂打工给你们寄钱啊?”宋招娣又一笤帚,“认错!”
宋家宝打不过他姐,污言秽语骂:“我让奶奶把你嫁给村里的老光棍崔三!把你嫁到山沟里去!嫁给瘸子瞎子!嫁给残废!”
这王八玩意不狠打是不行了。
宋招娣狠狠朝他屁股踢一脚,宋家宝从大门滚到了街中间,村里的街道这个时候还是泥土路,昨天晚上下过雨,泥巴糊里还有牛屎,宋家宝滚了一身污泥,放声大哭,“宋招娣你个死丫头——”
他姐一扫把甩来一坨臭烘烘的烂泥,正糊了他一脸,还有一团稀软的东西顺着他嚎哭的劲儿咽进肚了,什么味儿就不说了。
“呕——”宋家宝吐了。
宋招娣转身栓上大门,任宋家宝怎么敲门就一句:“认错么?”
宋家宝刚开始还嘴硬,这个时候村民们大多在家午休,街上本来没什么人,可也禁不住这动静啊,渐渐有好奇的开门来看了,他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我错了!我错了三姐!我不该故意弄脏你屋子!我再也不敢了!”
宋招娣开门,“还敢告歪状不敢?”
宋家宝赶紧挤进门,“不敢了。”
“还敢给我甩脸子不敢?”
“不敢了。”
“去把你的屎脑袋洗干净,再把我屋收拾干净。”
宋大明李桂香回到家,看见姐弟俩一起坐在堂屋里吃着西瓜看电视,还奇怪呢,平时宋招娣只能搬个板凳坐在堂屋门口看电视,她要想坐进来都会被宋家宝打骂。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