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白一看到这个熟悉的人影, 心口顿觉窒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他日日夜夜都在等着这一刻,但现在却又觉得, 在这一刻之前过去的那么多年其实都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瞬间罢了。
“阿凌……”
“姐姐, 我回来了”
谢汝白还来不及将她的名字喊出口, 便被一旁的封黎擦肩过去抢了先。只见封黎大步走到慕凌的面前,低下头收起尖牙利爪一脸的乖服:“姐姐, 我错了,别生我的气, 好不好?”
一旁的玑玉被这位新任妖帝的变脸速度震惊到下巴都差一点掉了下来。
“知道错了?”慕凌语气玩味,歪头看着封黎的那双湛蓝幽深的眼睛。
“嗯。”狂傲的妖帝一瞬间变成了听话的小狼狗, 幽蓝的眼中甚至沾上了一些委屈的神色。若不是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在场,这位在妖界说一不二的妖帝陛下,仿佛就要立刻“呜”的一声化出真身,匍匐在慕凌的脚下,蹭着她的掌心,祈求她原谅。
到底是跟了慕凌近万年的狼崽子, 还是了解慕凌的脾气, 不得不说这一套对慕凌还是有效果的。哪怕慕凌并没有什么想要原谅的想法,但看到一贯执拗倔强的狼崽子, 突然化出这幅乖巧顺服的模样,她的掌心便觉得有些痒。
不忠心的狼崽子她懒得再养着,但是只是欺负一下的话,她倒是也不介意。
不过比起封黎, 慕凌的余光其实一直落在安静地站在她身侧, 用那种浅浅的目光看着她的清衍的身上。
看着他与三万年前似乎丝毫未变的眼神, 慕凌胸腔里只剩下一半的心窍极轻的动了一下。
“我的紫心莲呢?”慕凌的语调毫无预兆地冷了下来。
紫心莲的莲心中滋养着她另一半的心窍, 她自然知道封黎并没有将紫心莲如何。
“姐姐……”封黎闻言有些不甘愿地看了看清衍,可一对上慕凌显然是认真了的表情,便还是伸出手掌,将那朵浅紫色的莲花从掌心化了出来。
封黎本想毁掉紫心莲的,但一想到这是慕凌一直用心血滋养着的,便又舍不得了。毕竟就算是一滴,那也是她的心头之血。甚至于到了后来,他发现自从慕凌进了太古墟深渊之后,紫心莲便一天比一天蔫时,他还用自己的心头血滋养了这朵莲花。
也是亏得他没有动手毁去紫心莲,否则便会立刻受到紫心莲上防御法术的反噬……
“你还留着。”清衍看到封黎掌心的莲花后,清清冷冷的身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不过眼神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从慕凌出现开始,他的眼中便一直都带着浅浅的暖意。
“习惯了罢了。”慕凌挥袖收回紫心莲,然后就再也没看清衍一眼,径自往上首的座椅上一坐,倦懒地摊了摊手道,“各位坐。”
清衍看着她的反应,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但还是往着她下首的座位走去。封黎见状,忙抢先一步坐到了离慕凌最近的座位上。
清衍便依次在下面一个座位上坐下。
谢汝白盯着慕凌的脸,被玑玉拉回原来的座位上坐下之后。泽霄左右看了看,也坐到了一侧的圈椅上。
见众人都入了座,慕凌叫人上了茶果,然后端着茶碗,用茶盖拨了拨茶水上的浮叶,浅呷了一口道:“那么现在我可以问问各位今天来我这长生宫是为了什么事了吧?”
谢汝白刚要开口,却听玑玉给他传了心音道:“先等等,你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别急。”
他抬眸望一眼上首那人,他在心中不知道细细描绘过多少遍的她现在这散漫的眼神,耳畔似乎依旧能听到她的那句带着调笑语调的“你呀”……
她只是一时忘记了,他告诉自己,至少她那怕是失忆了,依旧记得她曾与人有过约定,也依旧会想到让玑玉上神下界去寻找……
不管眼前的这些人,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在他们分开之后又招惹了谁。
只要她能想起以前他们之间的约定,他就可以……不计较……
谢汝白咬了咬牙,低下头喝茶,平复自己的心中的思绪。
而其他人,清衍依旧是那一派包容无奈的坐着,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
泽霄本就是一时压制不住浮动的心绪,才会来长生宫的,现在见了眼前的这番情景,沉默着将袖中的和离书收了起来,只留下那一串泛旧的剑穗依旧握在袖在宽袖之下的手中。
封黎见没人开口,哼然一笑,正好先发制人道:“姐姐,我是来迎接姐姐去妖界的,我要迎娶姐姐为妖后,我已经……”
“你先别说话。”慕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封黎立刻一哽,但还是闭上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又端起了那张万年飞雪一般的冷峻面孔,扫视了一周屋中的其他人。
被这放着寒气的视线莫名掠过的玑玉,不由在心底感慨,这个小妖帝,对慕凌和对别人还真是两幅面孔。
至于慕凌,她看了一眼在座的这些人,清衍和封黎二人的来意她心里很清楚。而玑玉是她自己人,而且玑玉的性子她了解,要是为了公事,玑玉她躲都来不及。想起她上回去天脊山,让仙童给玑玉传话说想见一见这位新上天的掌狱仙君的事,便以为玑玉大约就是带人来给她看看的。
慕凌便顺势瞧了瞧与玑玉隔着一张茶几,坐着的这位新上任的小仙君。确实是流朱浮翠浓墨勾勒的一张脸,只是在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慕凌都还来不及反应,便脱口喊了一声:“汝白哥哥?”
这一下,封黎彻底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要不是立刻就被慕凌的眼神压住,他这一刻便能当场撕了谢汝白。
就连如青云静水一般的清衍,也微微愣了一瞬。
只有泽霄在窒了一息后,捏紧了茶杯的杯沿,深吸一口气。硬是让自己咽下了一口茶,压下自己心中不该有的念头。
在这些人中,除了谢汝白,只有他最清楚慕凌和谢汝白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原本他觉得自己会鬼使神差的跑来长生宫已经是他不智的上限了。可当他听到慕凌喊出这声“汝白哥哥”的时候,心里乍然升起的刺痛感,竟也让他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被杀欲支配的感觉。
“阿凌……”
突然听到了这一声在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呼唤,谢汝白一时竟有些茫然,甚至有种分不清这是否又是一个他一陷进去便会醒来的梦的恍然。
就在谢汝白尚不及回神反应之时,慕凌已经又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方才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就突然浑了一下,若是冒犯了这位仙友,我在此先说声抱歉。”
谢汝白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梦,但同时也意识到了慕凌确实已经忘了他了,夹着失望的希望在他的心头浮动,他垂眸掩去多余的情绪,微微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道:“无妨,仙尊不必在意。”
是啊,无妨,只要她不是自己想要忘了他,那么即便只是这样一瞬的口误,他也绝不放手……
对于谢汝白的这种显然遮掩着什么的态度,慕凌莫名的有种想要再逼一逼他,让他说出心底的实话的冲动。
可想到对方是有妇之夫,还是个连飞升都要带着自己妻子的肉身的好丈夫。她便就把自己的这个念头抛开了。绝不招惹有主的,是她扶兮仙尊少有的操守之一。
既然这几个的来意她都差不多“知道”了,那就只剩下这个泽霄帝君了。
她掀起眼皮朝泽霄看去,在她的印象里,她和这个泽霄帝君也没打过几次照面。之前来回报的小官是怎么说的来了?
她当时心里还在想清衍从归墟苏醒的事,后面仙官回禀的话便没有太过心,只记得好像是说他是来还什么东西的,便看着泽霄问道:“泽霄帝君,听我宫中的小仙官说,你这次前来是要还什么东西给我?你我同在天界,但素无往来,我也确实不记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帝君那儿。”
泽霄不知道慕凌失忆的事,听到她这么说,以为她是故意与自己撇清关系,面色不由一变。
好在坐在他对面的玑玉反应快,立刻解释道:“泽霄,阿凌她之前因为出了些事,近五百多年的记忆,她都忘了。要是你说的东西是这五百年间落在你那儿的,她确实记不得。”
听了玑玉的话,泽霄的面色才好转了一些。
玑玉暗自擦汗,都说泽霄作为创世神祖一支的血脉,若是能入太上之境,很有可能会继任天帝之位。若真是这样,哎,为了天界的安宁,这个梁子能不结还是不要结吧。
可慕凌却疑惑的看了玑玉一眼,不明白玑玉为何要特地给泽霄解释这个。
然后又看着泽霄,等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泽霄捏了一下藏在袖中的剑穗,又望了望慕凌。
他想,她若是真的不记得在下界的事了,是不是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隐去剑穗,从袖中化出了一卷《春风化雨诀》,交给了一旁的小仙官,呈给慕凌:“这是五千年前莲花法会时,凌仙友落下被本君拾得的。一时疏忽便忘了,还是近日宫中仙童整理书卷时翻出,本君才又想起这件事,今日便顺道给凌仙友送来了。”
慕凌拿起这卷《春风化雨诀》,看了一眼,封口上确实有自己的标记,便道:“这么久之前的事,难为帝君还记得,那我就谢过了。”
泽霄见她收下,暗自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一直留着这卷竹卷?这些年来他也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只是放在书架之上。可今日想到要来长生宫时,他却突然便想到了这件事。
也幸好是带了这卷书来,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圆场。
其实本就是不该来的,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矛盾纠结的念头再次此起彼伏起来,他蹙了蹙眉,忽而起身,看了一眼慕凌,压了压喉咙才道:“既然书已送还,那本君便不再打扰了。”
“那帝君请便,幼雪,替我送送帝君。”慕凌道。
泽霄握着拳,对在座的各人颔了一下首,便转身走了出去,一直隐藏在袖中的手心中已被掐出了淡淡的血丝。
泽霄走后,慕凌又看了看剩下的几人。
目光从扫过谢汝白的那张脸,在清衍身上落了几瞬,心头蓦然隐隐揪了一下。
她一下子就没了兴致,直接起身看着清衍和封黎道:“各位也请回吧,我还得去陪我的新欢,没空和你们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