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厅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忽然凝固,唯有慕凌甩出的单子纸张抖落的声音。

一旁的奉茶童子垂着脑袋,被温岂周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放出的气场压的小腿直打颤。就连何叶叶的面色也不是太好,化神期的威势即便何叶叶已经到了元婴中后期,依旧因隐隐压力而感到不适。

“啪”年染手中的茶盅不重不轻地叩到了茶几之上,众人登时感到身上一轻。

温岂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端起手中的茶盏,低头喝茶,握着茶盏的手指却轻抽了一下。一阵被压制到难以喘息的麻痛慢慢从身上褪去,温岂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住自己即将奔溃的面色,他没有想到失了主人的残破剑灵,竟然还有这般强悍的实力。

而慕凌这位淬吾峰的小师姐,因为坐在年染的身侧,自始至终没有受到这两个大能暗地里斗法的波及,待二人都撤了身上的放出的威压之后,她才举起茶浅呷了一口。微微扬起眉询问温岂道:“对于我这样的安排,温师叔没有什么意见吧?毕竟我与从雪不同,没有温家这样的大家大族可以依靠,自然是要多精打细算一些。想必温师叔也能理解。”

“咳咳。”温岂僵着张脸清了一下嗓子,扫一眼捧着茶做眼观鼻鼻观心状的何叶叶,在继续做高冷长辈状的年染身上留了一瞬,吸了吸气道,“既然慕师侄都已经想好了,我这个做长辈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这件事你和从雪商量着解决就是了。”

“也没什么可商量的,反正单子我都列好了,若是温师叔没有别的要说的,我今日就把东西都算清楚了带走,也免得下次还要再来打扰。”慕凌笑道。

还有下次?

温岂面色一沉,忙瞥了温从雪一眼道,“从雪,你现在就和慕师侄去你那儿把东西,都算清楚了吧。”

“那我就先谢过师叔了。”慕凌笑道,“至于师叔答应我的补偿,我明日便叫人将单子送过来。”

温岂有下意识地看了看一直不开口的年染,咬着牙,硬是扯出个笑应了声:“好。”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长辈,看着自家小辈和别人家要东西,也不知道出言替小辈推辞一下!眼皮子可真够浅!”温岂心里嘀咕着,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客气的样子,对何叶叶和年染道,“喝茶。”

“哦,对了。”才站起身要和温从雪离开的慕凌,突然又道,“还有咱们淬吾峰的库房钥匙还在温师弟的身上呢,温师弟能现在去取来交还给年染师叔吗?虽说大家是同宗,若是碧纱峰真的沦落到连弟子的丹药都供给不上的地步,从咱们库房调些丹药接济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温师弟,你毕竟不是掌峰师兄,也没有得到师兄和年师叔的许可,如此随意的拿走钥匙,私开库房,却也坏了规矩。”

“阿凌!”温从雪没有想到慕凌回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个,一直压抑着情绪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

“怎么,我有什么说的不对吗?”慕凌笑吟吟地看向温岂,“温师叔,您说呢?”

温岂作为一门峰主,平素最是在意脸面,听到慕凌说“沦落”“接济”时,一股火气已经压到了心口上。况且眼下还有何叶叶和年染在旁看着,他才暗暗地吃了年染的亏,总不能再在明面上丢了脸面。见温从雪还想争辩,温岂立刻沉下面孔道:“不知丢人的东西,还不去把钥匙拿出来!”

“伯……是。”温从雪本想为自己辩驳,但一对上温岂不耐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伯父的想法,便只好将话都咽了回去。

温从雪心里清楚,他调用淬吾峰丹药的事,他这个伯父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这件事对碧纱峰有好处,他这个伯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现在事情损害到了温岂作为一峰之主的颜面,温岂就用这样的态度撇清关系。

不管是温家,还是他这个所谓的亲伯父,本就都是靠不住的,他能倚靠的就只有他自己,还有……

温从雪默默望了一眼慕凌,双手捏紧又松开,从储物袋中拿出淬吾峰的库房钥匙,转变了自己的态度,毕恭毕敬地用双手递到年染面前道:“年师叔,钥匙。这件事,是我擅做主张,瞒了伯父,也瞒了阿……小师姐,望年师叔原谅。”

年染接过钥匙,用鼻孔哼了一声,当是应过了。

慕凌见温从雪交了钥匙,便笑着对温从雪道:“那我们也去我们之间的帐清一清吧。”

慕凌长着一张夭桃秾李的面容,眼角眉梢都如被画笔细细描摹过一般,舒展眉眼笑起来,浓墨艳彩的夺人眼球。

温从雪愣了下,须臾之后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敛目道了声好,便带着慕凌和姜昭出了前厅。

“阿凌,你真的要这样吗?”走了穿堂,走到后院无人处,温从雪才开口问道。

“都到了今日了,温师弟怎么还在问这样的傻话?”慕凌嘴角勾着,神色看着依旧是一贯的温和随意。

但温从雪却能知道,她脸上的笑意不过是常年来的习惯,哪怕现在她面前的是个刚入门还未炼气的小弟子,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并无任何特殊的。

“阿凌。”温从雪上前两步,侧身挡在她的前面,“先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人。”

“温师弟,既然你我都和离了,你心里有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慕凌抬眸望了望回廊外的天色道,“我今日就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你要是再这样纠缠磨叽,我也不介意去请温峰主过来,当着他的面算。”

“你……阿凌,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温从雪心中有气,但又隐隐感到一阵无措。从前慕凌总是让着他的,很多事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她便先做了,从来不会让他为难。而现在他想要放下身段来哄她,可她却是这般油盐不进。

慕凌侧了下身子,用手挡开温从雪靠近的身躯:“我从来就是这个样子,是温师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她微微偏过头看温从雪一眼:“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女菩萨,舍了己身也要渡人。”她说着,就拿出一条巾子擦了擦自己方才碰到了温从雪的手,葱白的指尖捏着帕子丢在他的面前,她朱唇亲启:“脏。”

绢白的帕子从他眼前落下,在落地前辈灵力化为齑粉。

温从雪一时愣在原地,这么多年来害怕的感觉,第一次压过了心虚和愤怒。他想起了那些被噩梦缠身的夜晚,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双手会紧紧握着他的手,守候在他的身边。

“阿凌!”回过神的温从雪,追赶的脚步几乎离地,但走在前面的人,却没有如从前一般停下身回头等他。

姜昭低着头,默默跟上二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觉得温师兄活该的同时,多少还有些唏嘘。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上落了一点很难察觉的亮光。

到了温从雪的住处之后,慕凌也不多说废话,坐在圆桌前拿出列好的单子,一件件要东西。

温从雪院落的窗外,围着些来看热闹的碧纱峰弟子,见了眼前的情景,便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慕师姐和温师兄真的和离了?”

“都来要东西了,当然是真的咯。”

“那慕师姐也太小气了吧,那些东西都是她自己愿意给的,现在还特地跑来要回去。”

“其实说起来慕师姐对温师兄也挺好的,毕竟连生死咒都……”

“那又不是温师兄逼她的。再说了,这次温师兄受了这么重的伤,她都没来看过。一和离就来要东西,要我说啊,慕师姐平时的大方多半也是装出来的。谁知道她当初帮温师兄究竟是为了师兄还是为了讨好温家啊?”

“小师姐。”姜昭阴沉着脸道,“我出去教训他们。”

“好好点东西。”慕凌掀起眼皮往外瞅了一眼,微微笑道,“别分心,漏了什么吃亏的可是你师姐我。”

说话间,慕凌捡起了一只紫金铜香炉丢进了一个用来装可以回收重锻的物件的临时储物袋中。姜昭见状,便在单子的紫金铜香炉一栏划了一道。

还是一旁的观砚听不下去,默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稍稍挡住了一些外头的声音。

慕凌抬眼视了观砚一眼,没说什么,依旧认真的清点东西。有用的就放入手上的银镯的空间中,用处不大但还可以回收材料的就丢到临时的储物袋中,别的就当场毁了。

“流云剑。”姜昭照着单子念道。

温从雪面色一变,看向慕凌:“连流云剑,你也要……”

“这是师尊留给我的剑。”慕凌打断他道。

温从雪一愣,但还是阴沉着面孔从袖中唤出流云剑,摆到了桌上。

慕凌挥袖将流云剑扫到姜昭手上道:“回去后,拿给夏夏。”

听到慕凌这样说,温从雪的面色更是阴霾密布。她竟然要将自己用过的剑给那个四灵根毫无天赋的伏夏用!

“还有一张琅玕仙榻。”慕凌看着单子的最后一项道,“拿来吧,过完了这项,在物件上我们也算两清了。”

温从雪心中不耐,语气冰冷地对观砚道:“拿给她。”

观砚面露难色,小声回道:“这只怕现在不方便拿。”

“有什么不方便的?”温从雪面露愠色道,“叫你拿就拿。”

“那张床榻现在在碧华院那边。”观砚提醒道。

温从雪面色一凝,这才想起来,因为江晚月的身子不好,他早已将可以调理琅玕仙榻给了江晚月。

碧华院,慕凌之前陪伏夏来给江晚月道歉时去过,她当即反应了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意味深长地看着温从雪,笑道,“呵呵,温从雪,你不会吧。”

“去拿来!”温从雪被她看得莫名心虚。

观砚诺了一声,便吩咐了两个小童去碧华院取床榻。

不消片刻,那两个小童回来了,只是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晚月见过温师兄,慕师姐。”不待慕凌等人开口,入门而来的柔弱身影已经盈盈拜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