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晏的眼神微微飘忽,给予鼓励夸赞:“不错,很干净。”
农事官一听,打鸡血似的激昂起来,只觉干劲更足了!
听着起此彼伏的猪叫,五爷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长那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此时面颊微颤,只觉入夏暖风冷飕飕的,不知不觉并了并腿——
太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皇上实在没眼看。
此时此刻,若他再不出声,皇庄便不再是皇庄,而是辣眼睛的劁猪场。
这就是乖孙所说的“大事”??
真是好大的事。
皇上站在原地,不怒自威地叫了声:“老五,元宝。”
五爷僵硬扭头,弘晏转过身来,见到他尊敬的汗玛法,还有亲爱的阿玛,暗自感叹一声,突击视察果然来了。
众人皆是大震,农事官又惊又喜,又很是后悔,他们怎能在皇上面前露出这般手艺?
来不及多想,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儿齐齐下拜:“奴才(下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爷!”
“免礼。”这话,皇上说了很多年,可头一次说得这么违心。
让人小心挪开猪崽,镇定地露出一抹笑,弘晏没有想着解释,而是左看右看,左寻右寻。忽然间,瞥见东躲西藏的熟悉人影,弘晏惊呼一声:“十四叔?”
很好,如他所料那般,救场的来了。
……
霎那间,十四阿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五爷终于得到机会喘息,抹了抹额间冷汗,一时间又是感谢,又是困惑,十四弟怎么出现在这里。
皇上眉头一皱,太子若有所思,但毋庸置疑,方才入眼的那一幕,随着十四的出现,印象变得模糊,凉意慢慢消去……
这般想着,太子重新拾起矜贵的气质。见实在躲不过了,十四只好现出身形,面色涨得通红,猪叫的心理阴影牢牢盘踞,脑中反复循环着一句话:这就是自己主动要帮的忙。
这就是劁猪。
五哥受得住,他受不住!
“汗阿玛,二哥,五哥。”短短几分钟时间,十四又是不安又是惊吓,最后失了冷静,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今儿不用读书,便想着帮、帮帮侄儿,如今却是发现我浅薄了。”
同时生出点点恼怒,他被弘晏愚弄了!
但他无法说出口,让皇上主持公道,谁叫侄儿再三拒绝,自个却主动要求。如今,十四阿哥只想逃离这个庄子,离得远远的,等养猪这事过去,另想办法谋得出路。
他堂堂一个皇阿哥,怎能与猪为伍?!
“浅薄”这个词说得妙,可十四那点小心思,放在皇上面前实在不够看。
于是劁猪的事就此翻了篇。别说皇上了,太子,五爷,甚至跟在皇上身边、平日耳濡目染的大总管,谁人看不出来?
十四爷年仅十岁,不仅浮躁,心眼实在太多了些。
皇上甚是失望,目光沉沉地瞧着他,听闻元宝养猪,就退缩了?
劁猪更是长膘必经的过程,若连这也看不得,这也吃不得苦,反倒好高骛远,心怀算计,叫他如何放心培养这个儿子,不如回炉重造来得好。
十岁了,不小了。再过几年便能娶亲,皇上实在不愿看见一株歪苗的长成,坏了齐齐整整的一亩地,连带着蹦跶不起的老大再生心思!
头一个念头,便是交给老四看管。只一瞬间,皇上否了这个念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四又是一副硬性子,焉知十四会不会恨上同胞兄长?
思虑再三,皇上恢复温和之态,微微一笑,“你有帮忙的心,甚好,只这儿有老五,实在用不着别人。”说罢沉吟道,“朕交予你一个差事,如何?”
十四愣住了。
他的双眼骤然一亮,废了好大劲儿,才压住从心底上涌、源源不断的惊喜,恭恭敬敬地拱手,“汗阿玛,儿子斗胆一问,是何差事?”
“京郊大营。”皇上平静地放了一颗惊雷,“你既擅长骑射,不若与将士一道起居,前去锻炼几年,回宫读书也不迟。”
十四阿哥死死掐住手臂,呼吸重了一瞬,几乎要喜极而晕。
京郊大营驻扎的皆是精锐,这是大哥征战准噶尔,立功之后班师回朝,削尖脑袋也没去成的地方!
若能与将领同吃同住,如此一来,户部算什么?几年积攒下来的军中人脉,连老四都要央求于他。长大之后,长大之后……
听闻此话,五爷不可置信,太子眉心一动,弘晏淡然不已。
浅浅遗憾浮上心头,他要有好些日子,见不到十四叔了。
留给十四足够的反应时间,皇上沉声补充:“从底层士卒做起,不得透露皇阿哥的身份。爬到哪一步,都是你的本事,若有违令,不得回宫。”
“……”十四的喜意僵住了。
许是觉得语气太过严厉,皇上顿了顿,慈和道:“不愿去往京郊大营,还有西北大营,江南大营,朕都由你。”
西北大营,江南大营,与京城相距千里,同放逐有什么区别?!
五爷大吃一惊,随即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向来对兄弟敦厚,放在往日,定会生出不忍,从而为十四阿哥求情,可今儿,五爷沉默了。
侄儿养猪,自有爷来帮忙,不需要你。
自征讨准噶尔之后,大清久无战事,京郊大营,更是安全不过的去处。为磨十四弟的性子,汗阿玛可算用心良苦,思及此,五爷叹息道:“十四弟,还不谢恩?”
——
时辰渐渐流逝,日头渐渐高照。
热闹的长街人声鼎沸,这儿聚集着京城最为繁华的商铺。一位长相美艳,珠光宝气,却稍显艳俗的妇人从药铺婀娜而出,手里提着几副配好的药方,眼底暗藏欣喜。
主子欣喜,伺候的人同样欣喜。贴身婢女恭贺道:“有了爷的首肯,夫人总算可以了却一桩心事,光明正大入府了!”
美艳妇人瞧着二十四五的模样,拎起药包瞧了瞧,轻声说:“只为入府,却是远远不够。你说,这里头的剂量,够不够那贱人瘫痪在床?”
提起这个,婢女绿儿显然不敢随意置喙。李四儿也不在意,笑着说:“只等买下庄子……”
一座安置赫舍里氏,相邻那座,安置自个买来的戏班子。让那贱人天天听戏,也算便宜了她!
主仆几个缓步而行,忽然间,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寻了来,“夫人,夫人!”
“什么事?”
“您要小的时刻注意的庄子,被人买了去……”
李四儿皱起眉:“什么?”随即不虞地摆摆手,“罢了,买周围的几座。”
“周围的几座,也都被人买了去,连带地皮一起。”小厮摇摇头,欲哭无泪,“他们连夜搬空家当,小的急得找了几圈,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更别说问出买主的身份了!”
李四儿脸色挂了下来,死死盯着他:“除了皇庄,玉泉山多的是庄子,全被人买了去?!”
小厮战战兢兢地点头。
李四儿气笑了。
玉泉山上的庄子,距府邸近且景色好,远胜其余地段,是她早就瞧上的,苦于没有银子罢了。昨儿爷递给她一沓银票,乃是爷额娘补贴的嫁妆;爷还说了,要给赫舍里氏一个去处,顺便安置她喜欢的戏班子,闲暇时分可以前往松快,一举三得。
前日庄子还在,今儿就全没了,李四儿如何也不敢相信,心间像是滴血一般。
京城排得上号的勋贵重臣,或是宗室王爷,手下庄子无数,用不着一买一大片,他们图什么?
买下庄子的,想也不会是多么尊贵的人家,早知便报佟二爷的名号,早早预定下来,她倒要看看,谁还敢同佟家争抢?!
朝思暮想许久,最后却是一场空,李四儿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沉着脸道:“若爷下了衙,你去回禀,让他查查背后买家。绿儿,随我去玉泉山瞧瞧……”
她就不信了。庄子买了,地皮买了,还能没个人影?
——
玉泉山皇庄。
临行之前,太子趁皇上叮嘱五爷的时机,把弘晏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十四的事,是不是你算好的?”
弘晏无辜望去:“阿玛,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
太子呵呵一笑,孤信了你的邪!
送走失魂落魄的十四叔,继而送别汗玛法与阿玛,弘晏一边鼓励农事官劁猪,一边开始饲料配置试验,并且手把手教导五爷。
看在猪崽十分配合的情面上,弘晏欣慰不已,眼见它们吃不下了,留了五爷看家,准备带四小只出门遛个弯。
唯独衣裳得换一身,否则被猪崽拱了,得浪费多少银两。
特意换上朴素的灰衣,弘晏心情极好,挥退管事跟随的请求。这一片都是他的,况且有小灰在,没有谁敢来冲撞。
……
马车骨碌碌停下,李四儿踩着小厮的脊背下了车辕。
这儿坐落着她看中的庄子,四周却是寂静无人。李四儿面沉如水,左右张望了一番,忽而眼神一凝,远处走来一个小小身影,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正拎着藤条赶猪。
赶猪?!
李四儿不可思议,提起裙摆慢慢上前,这一带都是富贵人家,哪来的穷孩子。
“这儿的主人,是你阿玛?”远远传来一道骄横女声,弘晏扭头望去,不认识。
平静转过头,弘晏继续遛弯,试图多多了解猪崽的心声,一边听一边想,若它们能和鸡鸭鹅牛跨种族交流……
回头试试,许有奇效。
李四儿本就有着火气,如今倒好,连一个放猪娃都能忽视她!
她气得整张脸扭曲起来,加快步伐靠近弘晏,冷笑着道:“不过一介贱民,本夫人同你说话,耳朵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