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真真没有料想到,他顺路前来一趟,好巧不巧成了赶鸭子上架里的大黄鸭。
霎那间空气凝固,万物寂静,众人齐刷刷朝五爷瞧去,好悬抑制住下拜的冲动。特别是两位农事官,他们激动得眼眶通红,眼底既钦佩又艳羡,怪不得被神女托付重任,如小爷所说,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
五爷:“…………”
他活了二十年,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那生得与九爷三分相似、却更为端正实诚的面容,震惊之后写满了拒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
被侄儿拖下水倒是其次,他堂堂一个皇阿哥,贝勒爷,怎么能养猪呢?
倒也不是嫌弃,总觉得与身份有些违和。要传出去,还不被众位兄弟,还有福晋当做奇闻?!
说起福晋,胤祺沉默一瞬,忽然恍悟,要不是她嘚吧嘚吧派人来寻自己,爷今儿会过来?爷会上玉泉山?
说来说去都是他塔喇氏的错,她和自己八字相冲,属性不合。
思及此,五爷悲愤了,勉强一笑就要开口,弘晏却是看出了他的不情愿,伸出白白嫩嫩的胳膊一抹眼,委委屈屈地道:“五叔这是看不起侄儿吗?”
五爷还是太年轻,加上同大侄子不甚熟悉,一时不察,顺着他的问话走了下去。闻言不由一急,这误会可万万不能有,“弘晏何有此问,五叔冤枉。”
“因为侄儿想要与您一块养,您嫌弃养猪,就是嫌弃侄儿。”
弘晏眨着湿漉漉的眼,继续说下去,“五叔有所不知,这其中也有大学问。养好了,可是造福天下黎明百姓的功绩!譬如研制统一的饲料配方,还有其它亟待发掘的学问,不仅能够得到汗玛法的赞赏,还能让叔伯们另眼相待,青史留名,那更是不用说……”
皇上的赞赏,五爷有点点怕;青史留名,五爷有点点心动,却也深知不现实。
可说起叔伯另眼相待,那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心动的一瞬又有些狐疑,养猪这回事,真能挣回做哥哥的脸面,让胤禟钦佩自己?
他咋觉得不靠谱。
虽不知五叔为何迟疑,但迟疑了就是胜利,弘晏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同他描述美好前景与未来蓝图。
循循善诱了一刻钟,最后塞下好大一颗定心丸:“有神女在前指引,五叔只要跨出一小步,就是我们的一大步。您看到侄儿方才的作为了吧?许是有如神助,要想做出成效,用不了多少时候。”
与八爷在一道久了,弘晏耳濡目染,劝导人的功力更进一步,往日毫无经验的五爷成功落入网中。
侄儿的话,很有道理。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甚至拂去了后顾之忧,唯一不好解决的脸面问题……
弘晏把手负在身后,粲然一笑,道:“回宫我便同汗玛法提起,您放一百个心。有汗玛法背书,谁都知道五叔在做利国利民的大事,谁敢置喙?质疑圣上,那可是要下大狱的!”
侄儿贴心至此,五爷还能如何?
此事与朝政无关,更不用担忧得罪人,让皇玛嬷挂心,让额娘挂心。本就有些心动,到了这般地步,大老爷们还不答应,便是矫情了。
这般想着,好似唤醒心中久违的热血,五爷当即应道:“好!”
弘晏感动地伸手,五爷犹豫一瞬,试探着同他击了掌,叔侄俩成功达成合作关系。
想了想,五爷提出好奇已久的一个疑问:“侄儿啊,这神女入梦,骑的是猪?”
弘晏:“……”
神女骑猪,像什么话?
弘晏尽力挽尊:“神仙腾云驾雾乃是常事,神女没有坐骑,用飘的。”
五爷在心底琢磨,不由点头道:“妙极,妙极。”
——
为了保持精力,与对养猪的热爱,弘晏劝说五爷先行回去,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五爷在宗人府挂了个闲差,每天过得和休沐一样,哪里需要养精蓄锐?一来拗不过弘晏,二来感怀于大侄子的关心,于是没过多久,稀里糊涂走在下山路上。
好半晌,一拍脑袋问贴身太监:“爷是不是步了八弟的后尘?”
听说早先讨债的时候,八弟也是稀里糊涂上了明珠府,这才有了拆伙,有了大哥的单打独斗。
贴身太监上了皇庄一趟,三观受到了巨大冲击,闻言挤出一个笑,“怎么会?皇长孙殿下还同您商量了呢。”
所以说八爷没得选,您却是自个的锅,怨不到小爷身上,他麻木地想。
五爷一想也是,抛开最后一丝疑虑,戏也不听了,径直从郊外打马回宫。临近正院的时候,胤祺脚步一停,冒出些许忐忑之意,这养猪的事儿,该如何同福晋讲?
总归有些难以启齿。
再难以启齿,也是要启齿的。五福晋正盼着五爷的消息,知道弘晏在庄上做什么,也好告诉二嫂去。
等了半天没等到,不禁有些嘀咕,那么长时辰,胤祺不会偷偷听戏了罢。
好在爷终于回来了,却是没有听戏,他——准备养猪去了!!
五福晋面色一片空白:“…………”
她怀疑自己没睡醒,大白天的见了鬼,上上下下打量五爷,目光如同探照灯似的,“捞多了王八,脑子坏了?”
什么忐忑,什么疑虑,一瞬间全消失不见。五爷气急败坏,哆哆嗦嗦指着她:“什么脑子坏了?与大侄子合作的好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全变了味儿?真是放肆!!”
五福晋嗤笑一声,正欲讽刺回去,听到“大侄子”三个字,却忽然来了精神。
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堪称温柔:“怎么就同侄儿扯上关系了?爷同我好好说说。”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使得五爷蹭蹭后退了一步,小心肝砰砰砰地跳,好半晌呼出一口气,脊背透出冷汗,他迟早要被这婆娘气出病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见了,五爷最终还是开了口,不情不愿同她解释,养猪这事,都赖侄儿的诚挚邀请。
从神女入梦讲起,五爷照搬弘晏的话,不仅活儿轻松,且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听得五福晋眼睛愈来愈亮,半晌,竟是用帕子拭起泪来。
“弘晏惦记着我,爱屋及乌,便也惦记着爷,天大的好事也不忘拉扯一把!”
五爷不是没有上进心,而是害怕上进,五福晋怎会不明白?
成日闲着,不比兄弟们的实差,不说宫外人如何看待,相较自小学到的本事,总是可惜的。
虽然胤祺爱咋咋地,上天入地与她无关,但牵扯到弘晏侄儿,便值得她上心,值得她上一百个心。
“既然侄儿要养,那爷好好干,”五福晋一扫嗤笑之态,无比热情地说,“干不好,您就别回来了……”
五爷:???
——
弘晏喂了几回猪崽,并与它们结下深厚的友谊。
眼见饲主势力强大,打也打不过,拱也拱不过,猪崽也不骂骂咧咧了,含泪品尝各类食材。
渐渐的,像是知道弘晏的目的是为了它好,猪崽中最聪明的那个终于回过味来。哼哼唧唧提醒其它三个,麻利地,赶紧地,老老实实地打配合,选出最最心爱的饭菜,就可以赶走魔鬼了!
一时间你吃我喂,皆大欢喜。
假装听不见魔鬼这个词儿,弘晏十分满意效率的提升。眼见太阳即将落山,他想了想,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农事官,准备明儿再来。
农事官打鸡血似的领命,看着猪崽灵光一闪,既然不是当作宠物……
离去之前,其中一人向弘晏请求指示:“若要肥膘,必得劁猪,下臣积累过经验。”小爷您看,它们过些天就满月了,哪时候动手好?
弘晏面色一顿,不期然看见惊恐乱窜,嗷嗷乱叫的猪崽,沉思片刻,让人继续采购几只满月的、还未受劁的小猪,公母都要。
继而慈爱地看向四小只,看在先来的份上,就对你们好一点。
种猪的艳福,总有人要享受不是?
——
回程之后,头一站便是乾清宫。
皇上在,太子居然也在,正商议春汛之后的江南水患。
今年水患规模不大,尚在官府预计之中,民间损失少,更没有急报向京城求援。直到五月底,春汛的影响几乎消散无踪,这时候传召太子,皇上有考验的意思,考验他对水患的关注程度,了解程度——即便天灾微乎其微,太子也该放在心上。
心血来潮考察一番,皇上很是满意,余光随意一瞟,瞟到了放慢脚步、在外探头探脑的弘晏。
皇上点了点他:“鬼鬼祟祟做什么。养猪回来了?”
太子听言望去,见是养宠归来的宝贝儿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嘴角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养、养猪??
“……”弘晏暗道不妙,觉得自己没撞上好时候。
汗玛法越发学会坑人了,怎能当着阿玛的面,大剌剌说出来?
太子的俊脸晴转多云,眼看就要多云转阴,弘晏忙道:“宠物不分高低贵贱,这可是汗玛法亲自说过的话。”
皇上:朕有吗?
不等太子开口,弘晏眼睛亮亮的:“何况五叔也喜欢!五叔还说,明儿要和我一起养呢。”
话音落下,李德全差些摔了一跤,五五五五五……爷?
太子震住了,皇上也震住了。
老五也喜欢?他们不是在做梦?
平日瞧他浓眉大眼的,没发觉有如此爱好啊。
“孙儿不是胡闹,此回养猪,不仅仅用作宠物一途。”
为防屁股开花,弘晏先发制人,一改往日低调发财的策略,肃然道:“五叔和我,将要做一件大事,您俩就等着瞧吧。”
……
或许给了太子太多的震撼,为防刺激福晋,他想了想便没开口,只等元宝“大事”的成果出来再说。
虽然儿子的爱好不靠谱,信誉度却是足够,又有皇上盯着,太子决定多给一点信任。
于是弘晏睡得香喷喷,安然度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下了早朝,五爷如约前往皇庄,没想到侄儿到的比他还早。
五爷还没来得及惊讶,畜棚映入眼帘,他蓦然瞪大了眼——
就在这时,一辆朴素的灰色马车停在庄前,从上面下来两位尊贵人物。
庄外,管事忙不迭跪了下去:“皇……”
皇上摆摆手,扬颔示意太子,太子含笑道:“无需通报,带路吧。”
皇上太子前脚进门,后脚又来了一辆马车,看着稍小,却是同样朴素。
眼见十四阿哥跳下车辕,守门管事恍恍惚惚,今儿是什么日子?
……
皇上在前,太子在后,都想瞧瞧叔侄俩在做什么正事。
畜棚渐渐临近,耳边忽然传来凄厉的猪叫,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好不容易放假一日,十四火急火燎加快步伐,万万没有想到汗阿玛和太子也在,火热的心思如同浇了一盆冷水,不禁心下惴惴。
他坠在后头,不敢跟得太紧,直至听到声声猪叫,难以想象的场景映入眼帘,面色霎时变得空白。
农事官押着猪崽,熟练无比地手起刀落,看得十四阿哥胯下一凉……
他们背对来人,解决一个,接着下一个。趁着空隙,农事官看向弘晏,邀功地问:“小爷,您看我割得干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