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即将打错了人,还是被骗的‘受害者’,皇上堪堪收回鸡毛掸子,对上八阿哥呆滞的脸,面色一言难尽。
“躲什么?出来。”
“汗玛法,您先放下它,有事好好商量。”弘晏抓着八叔的衣摆,从后边探出个头来。
一边说,一边觉得不对,弘晏百思不得其解。他怎的惹了汗玛法生气?
小灰不是一字不漏传了话么?
皇上看着叔侄俩,身处老鹰捉小鸡似的阵型,心底颇有些后悔。他就不该让老八一块来,元宝这反应也太快了些。
好不容易哄来乾清宫,咻地一下躲到人身后去,这速度,这敏捷度,去考个武状元都绰绰有余了。
一旁还有‘受害人’心甘情愿替他开脱:“汗阿玛息怒,汗阿玛息怒。鸡毛掸子伤人伤己,弘晏小小年纪,怎能承受得住?何况弘晏立下大功,许是该奖不该罚,还请汗阿玛明鉴……”
虽不赞同侄儿做诱饵的法子,但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八阿哥神色诚恳,说得弘晏困惑之余一脸感动,八叔真是个好人。
李德全也劝:“皇上,小爷有万全的把握,便不叫犯险。您瞧瞧,反贼毫无抵抗之力,不正依赖小爷的聪明才智?”说着上前几步,躬身就要接过鸡毛掸子,皇上瞧见教训失败,便顺水推舟交给了他。
危机解除,弘晏终于知道屁股不保的原因了。
定是小灰传话传出了问题。没跑了!
无言片刻,他来不及细想小灰传了什么话,为度过翻车劫难,拿出自个的杀手锏——笑。
一扫严肃的面色,他笑眯眯地撒娇:“再不讨论间谍计划,反贼就要察觉不对了。时候不等人,还是正事更重要,汗玛法,您说是不是?”
趁着皇上怔愣的时候,弘晏趁热打铁,同他讲述下一步安排——
头次尝试的易容术很是成功,他已帮小黑“改头换面”,当下已然去了贼窝路上。
小黑的卧底能力,他十分相信;若是露馅了,掀翻人家老巢逃之夭夭,对小黑来说也不是难事。接下来就是诓骗同伙,与九城兵马司里应外合,解救受苦的孩子们,然后装作逃难,向上级传递暗号:有卧底,计划终止。
真卧底指认假卧底,使得反贼内部自乱阵脚,如若大功告成,小黑明儿偷偷回来,他再仔细教他易容术。
小黑会了,再传授给二黑,三黑……
回头还要写一本易容心得,服务大众,方便快捷,高枕无忧!
把各项事务安排得明明白白,弘晏收起笑容,严肃道:“您看着吧,间谍之王的传奇人生,即将拉开序幕。”
皇上:“……”
八阿哥:“……”
计划具有可行性,听着怎就如此离谱?
皇上听得头疼,瞅他一眼,终是被“正事要紧”的理由收服了。
沉吟一瞬,间谍计划庞杂,唯独缺个负责人与掌舵者,保密是首要,心细是基础,还需懂得变通。
搜罗一圈最为信任的心腹,皇上却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么难当大任,要么差事忙碌,交给刑部统领,那就更不合适了。
这活儿,不适合读书人。
王士禛那老古板,读书读傻不说,腿脚还不利索,看着就不是这块料。何况见多了阴私诡计,让人抑郁难当,没法颐养天年,就是朕的过错了。
御书房安静了下来,八阿哥心神一紧,动了动唇,却因顾虑良多,生怕被拒绝,不敢上前毛遂自荐。
就在这时,弘晏插话说:“汗玛法,不如交由八叔,没有谁能比他更合适。”
这话一出,众人浑身一震。
李德全偷偷觑向八阿哥,暗暗嘶了一声,小爷的提议听着荒谬,也不是不可行……?
年长的皇阿哥都能独挡一面,替皇上办事理所应当。九爷年纪更轻,却也身负重任,由此可见,年龄不是问题。
何况八爷稳重多了,不比三四十的老油条弱,看着就令人放心!
听言,八阿哥又惊又喜,又是五味杂陈。
他闭了闭眼,感动涌上胸腔,久久盘旋不去。上回也是这样,明明身处两个阵营,弘晏给了立功的机会,生生把他从泥沼中扯了出来。
虽有夸张的成分,却是胤禩最真实不过的想法。
因为出身以及幼时缘故,八阿哥渴望立功改善生活,渴望寻求他人的认可,不论是谁。上回凭借侄儿的帮助,汗阿玛认可了他;这回,认可他的人成了侄儿本身。
他何德何能,引得弘晏,不,元宝这般抬举?
心下存了一分希冀,他心如擂鼓,垂首等待皇上的裁决。
……
皇上微微恍然。
还是元宝提醒了他,朕考虑忠诚的人才,甚至想到了灰衣侍从,竟把儿子给忘了。
他打量着胤禩,如今的老八有私心,私心极少,公心更重,这点毋庸置疑。
同老四一心跟随太子那般,尚未生出别的念头,除了年轻了些,稚嫩了些,条件样样符合,倒是极好的人选。
至于能力……
他从不怀疑。
皇上问胤禩:“能否殚精竭虑,保持本心?”
不等八阿哥回话,皇上沉声道:“这统领之权,朕能给,也能收回。万不要让朕失望,让天下黎明百姓失望,你可能做到?”
胤禩心间激荡,直直跪了下去,磕头道:“儿臣能!”
声音坚定万分,皇上笑了:“好,好。既如此,尽管放手去做,朕拨人手给你。”
话锋一转,皇上睨向弘晏,“你八叔不日成亲,元宝去盯着些,筹谋先放一放。间谍计划,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大喜的日子,可别累着了。”
弘晏心道保证完成任务,端庄地点点头。
皇上狐疑看他,眼里带了谴责。
同老八在一起,还学老四的做派,板着脸对朕,这是做什么?
炫耀知己多?
眼见皇上又不高兴了,弘晏二丈摸不着头脑。出于未雨绸缪,也出于灵敏的第六感,他分外严肃,抛出了一个惊雷:“汗玛法,如今情势危急,良贵人得迁宫。”
……
李德全震惊了,皇上也震惊了。
八阿哥猛地抬头,不知是喜是忧,刚刚接过重任,还没做出成绩,额娘的事,不能向汗阿玛提。
可侄儿居然懂他的理想!
如今突兀地提起,还说情势危急。什么情势?如何危急了?
胤禩有些着急,也有些紧张。
众目睽睽之下,弘晏叹了口气,一脸“你们这还不知道吗”的神情,“谁叫间谍工作难,八叔干的尽是得罪人的事。如果被反贼记恨上,继而摸到延禧宫偏殿,良贵人不就有了危险?”
“为了迷惑反贼,也为了人身安全,还是搬出去的好。”弘晏循循善诱,“良贵人无恙,八叔才有干活的动力,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听着很对,又有哪里不对。
李德全醍醐灌顶,当即点头,是啊,良贵人是得迁宫。
八阿哥恍恍惚惚,元宝好像说的没错,为了额娘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动力……
皇上差点被他的话洗脑了。
好悬反应过来,皇上只想问上一句:反贼如何摸得进延禧宫偏殿??
等他们摸进来,朕的江山也要没了。
还干活的动力,朕不答应,老八就要罢工不成?
心情难以言喻,但皇上终究没有出声,像是在思考。
延禧宫,惠妃……
这下,轮到弘晏震惊了。
为了转移皇上的不高兴,弘晏不过勉力一试,先在汗玛法心头种下种子,为良贵人迁宫埋下伏笔。
宫,是一定要迁的,不然八叔如何能够放开手脚,拂去后顾之忧。
只这歪理能够糊弄别人,糊弄不了他明察秋毫的汗玛法。糊弄的建议都得了采纳,不就成祸国妖妃与昏君了?
“妖妃”想着徐徐图之,哪知下一瞬,‘昏君’开了口:“就依元宝所言,为了胤禩的秘密差事,良贵人迁往永和宫偏殿。”
永和宫正殿尚且空着,皇上瞥了眼八阿哥,意思十分明了,只要好好干,升职加薪不是梦想,还能惠及亲额娘。
说罢,皇上一甩衣袖,“摆驾延禧宫。”
这效率,简直惊呆了进谗言的‘妖妃’。
眼见八叔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弘晏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明明没有笑。
难不成,他的归宿真是后宫,而不是朝堂?
——
延禧宫。
大福晋温和笑着,却是婉拒了宫女请求一观‘神术’的话语,同婆母聊起了弘昱的趣事。
惠妃一顿,当即淡了神色。
宫女惴惴低下头去,慢慢的,空气变得沉闷又粘稠。
忽然静鞭响起,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惠妃一惊,这个时辰,早不早晚不晚的,皇上过来做什么?
皇上大步而来,见大福晋在此,微微颔首,免了她的礼。随即望向惠妃,吩咐良贵人迁宫的事,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惠妃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迁宫?
莫名其妙、无根无据的,皇上要把胤禩从胤禔身边剥离?
没了良贵人,她还拿什么牵制老八?!
这可是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大的筹码。
惠妃顿觉荒谬,也顾不得遣退儿媳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谦卑又恭敬地道:“臣妾斗胆一问,皇上何有此说?”
……
与此同时,乾清门前。
八阿哥低头看向弘晏,温柔地问:“元宝,八叔能做你的知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