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尔没读过书,不懂杀鸡焉用牛刀是什么意思,可这话大致的含义,配上弘晏的小表情,直让他血压升高,面色发紫,灵魂轻飘飘地出窍。
还被反问一句‘你说是不是’,他恨不能就地晕过去!
太过分了。他引以为傲的臂力,引以为傲的射术竟是一败涂地,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局势突然来了个大逆转,所有人都惊呆了。
郡王怔愣过后便是狂喜,果敦眼里满是崇拜,桑敦露出无尽的感激;从天而降一个意外的惊喜,皇阿哥们却是担心侄儿的生命安全,戳着巴克尔的痛处来回蹦跶,万一拳头砸下来,十个弘晏都得砸成肉饼。
八阿哥缓缓吐出一口气,既震撼又动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以他的心细,不难看出巴克尔的挑衅之意。十四弟已是强弩之末,弘晏先夸张后激将,这样的神来之笔,不仅保住了十四弟的脸面,也保住了朝廷的脸面,化为重重的耳光扇回去,让人拍案叫绝。
弘晏出头的时机,太好了。
九阿哥理所当然地想,不愧是爷的知己。同时又有些酸溜溜,斜着眼看向十四,自个冲动也就罢了,被大侄子救场的滋味如何?
十阿哥张大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十三阿哥激动无比,实在不明白弘晏取胜的原理,挠心挠肺的,恨不能当场向侄儿取经。
五岁的孩子,唯有箭术天才可以解释,否则如何赢过天生臂力的少年?
十四阿哥呆愣愣的,哪里还有开始的烦躁与火气。遇见无法想象的梦幻结局,他觉得自己活在梦里,看了眼弘晏又看了眼巴克尔,嘴唇动了动,抓着弓的手紧了又松。
太子见了好一场大戏,神色依旧有些恍惚,见弘晏将人刺激得不清,回过神赶忙说:“到阿玛这儿来。”
弘晏可听话了,笑眯眯地朝巴克尔挥挥手,轻快地回到长辈身边。途经十四的时候,十四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弘晏高贵地目不斜视,哪里还有一口一个“十四叔”时的亲近。
活似川剧变脸。
十四阿哥神色一僵:“……”
原是再普通不过的比试,可皇阿哥与皇长孙接连下了场,好似掺了一层不普通的色彩。皇上摸了摸弘晏的脑袋,终是朗声大笑:“弘晏,胤祯和巴克尔,都是朕心中勇武的巴图鲁。此番比试点到即止,人人都是胜者,没有输家!”
皇上既然开口,众人只有附和的份儿。只首领读出了皇上暗藏的自豪,一口血气憋在喉咙里,点到为止,没有输家?
皇帝说得冠冕堂皇,偏偏等长孙放完话,这才发表总结之言。其中的纵容之意,十里外都看得出来,好似在首领耳边循环播放,输给五岁长孙的巴克尔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部落的脸面都丢光了。首领脸色灰败,人怕出名猪怕壮,从今往后,巴克尔如何在草原立足?
聪明人容易多想,蒙古大多数的王公贵族,望向十四阿哥的目光,却带着止不住的敬畏。
今儿的比试,说出去谁信?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们怕能笑掉大牙。
大清藏龙卧虎,高人齐聚,皇长孙如此准头,只有叔叔五分之一的水平。这真的太恐怖了,十岁孩子的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他们,何况年长些的皇阿哥?
十四:“……”
他干干地笑了笑,却生不出半点骄傲之情,有些迷茫,有些忐忑,更多的是不解。
汗阿玛会如何看他?会不会对他失望?
弘晏那小子,为了四哥尖牙嘴利,把他往死里怼,又怎会给他圆场?!
——
回到帐篷,十四阿哥食不知味地用了些点心,皇上却是迟迟没有召见。
越发提心吊胆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动静,李德全送了上好的金创药来。胤祯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接过之后,半晌沉着脸,仔仔细细地涂在虎口。
方才,李德全向他传达口谕:“阿哥年少气盛,冲动些无可厚非,皇上说了,要您以此为戒,凡事三思而后行。用完气力,想必也累了,阿哥可要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才好。”
送完金创药,继而掀开托盘上的红布,里头摆着一张花纹繁复,制作精巧的弓。十四摩挲许久,望着帐顶出神,这是汗阿玛给他的奖赏。
想寻一趟弘晏,却终是舍不下面子,十四拉长一张脸,面色阴沉沉的,当晚,翻来覆去没了睡意。
——
夜色降临,京城处在静谧之中。
四阿哥下衙归来,沐浴洗去一番疲累,同福晋用了膳,瞧了弘晖弘昀与大格格,过后坐在书房,处理案卷埋头办差。
这是他一天的作息,健康向上,沉迷工作,习惯成自然。
汗阿玛奉太后出行,朝廷还在运转,京城近来风平浪静,没有谁出幺蛾子。胤禛对此很能理解,众人争宠无人看,可不就得安分下来。
看了会案卷出了会神,也不知元宝吃得好不好,玩得尽不尽兴,算算日子,再有三日,他们也该回程了。
知己不在身边的日子,饭都有些不香甜,四阿哥搁下笔,颇为想念。就在这时,苏培盛敲了敲房门,声音有些凝重:“爷,太子爷急报。掺在毓庆宫家书里头,快马加鞭没走官道,太子妃刚刚遣人送来。”
已是入夜,太子急报?为何不走官道?
四阿哥眉眼一凌,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沉声道:“进来。”
苏培盛屏息递上信,封口涂了火漆,并没有拆阅的痕迹。
胤禛略有些迫切地抽出,展开,逐字逐句读下去,俊脸倏然变得暗沉,乍一眼看去,像是暗得能滴出水。
书房笼罩着无与伦比的低气压,首当其冲便是苏培盛。苏培盛战战兢兢,摸了摸冰冷的衣裳,大气不敢喘一声。
塞外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太子爷急迫至此,他们爷发了那么大火气?
自从与弘晏阿哥成了知己,爷被哄得服服帖帖,冷脸变少了,笑容变多了。除却德嫔娘娘重病那回,这副情态实在少见,苏培盛缩起脖子,越想越是慌张。
胡思乱想间,他们爷嘴里吐出两个字:“知己……”
苏培盛糊涂了,知己?
“原来如此。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胤禛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且让他鸠占鹊巢,得意一段时日。”
说着冷笑起来,“尚未成亲就有一肚子诡计,是爷小看了他,竟干出引狼入室这等蠢事。跌了一次跟头,就不会有第二次,等他回京……”
四阿哥不说话了。烛影晃动,他的脸庞显得晦暗莫测。
苏培盛:????
——
篝火晚宴告一段落,之后便是朝廷与各个部落冗长的扯皮。朝贡的数目,内部的动乱,还有相邻草场的归属,鸡毛蒜皮的纠纷,桩桩件件,有大有小,让理藩院的随行官员忙碌不已。
巴克尔与他的阿爸,好似被人遗忘了。
草原强者为尊,天生臂力又如何?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试。
这是科尔沁的地盘,漠西那边鞭长莫及,他们父子还能当场造反不成?
往日交好的王公收起友善的笑容,同官员们殷切谈天,还有鼓起勇气向太子探听长孙是如何练箭的,能否让十四阿哥教教他们不成器的孩子。
连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织毛衣实在说不出口,太子沉默一会儿,含笑道,“弘晏天生直觉,至于十四弟那儿,孤做不了主。”
他们这才遗憾作罢。
郡王今晚实在高兴,拍着胸脯同皇上表忠心,顾及时候晚了,这才没有领着世子给十四阿哥道谢,给弘晏道谢。
思来想去,他叮嘱幼子道:“若能获得几句箭术指点,该是何等无价之宝啊。果敦要好好侍奉长孙殿下,明白吗?”
果敦兴奋极了,郑重地点点头。
那厢,弘晏被皇上大力夸奖了一顿,被太后揉搓许久,也再一次被太子奖励肉干,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迎着月色,绕进一处偏僻之地,弘晏拍了拍手,下一瞬,灰衣侍卫幽灵似的出现在身旁,静候他的吩咐。
弘晏冷酷道:“套麻袋,揍巴克尔。”
从今往后,巴克尔的部落,乃是羊毛重点发展对象,九叔生意的试验田,享受中央直发的优惠政策,经济水平走在世界前列。
“下手重一点,人家皮糙肉厚,下手轻了没感知。助人为乐,你我义不容辞。”
灰衣侍卫:“……”
“是。”
——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十四阿哥的帐篷面前,趴了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是。整张脸鼻青脸肿,看不出清晰的五官,头发如稻草一般,像极了猪头。
沿着草地去寻,不难看出挣扎的痕迹。此人被打之后,爬了好一段路,许是想要求救,直至看到帐篷隐约的轮廓,这才放心晕了过去。
周围很快聚集了人,若有似无的眼神飘来,十四阿哥脸都绿了。
昨夜睡不着觉,大清早还遇上晦气!
没等众人上前辨认,忽然之间,首领跌跌撞撞地赶来,抱着猪头悲喊道:“我儿——”
众人哗然,这,这是巴克尔?!
弘晏揉揉眼睛,掀开帐篷,踮起脚尖远远一望,困意消散无踪,立马清醒了。
他……他不是叫人扔远些,怎么还能爬到十四叔的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