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佟国维唬了一跳,连忙低头看向弘晏,霎那间,前厅一阵可怕的寂静。
方才太子做主,弘晏认真旁听,维持一副背景板的模样,哪知背景板也有转正的一日,瞧瞧,四叔的知己,说的不就是他么。
大声应答的同时,他生出了些许疑惑。佟大人口中的知己,怎么像幕后黑手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思阴险操纵全局?
他可没有这能耐。
疑惑没多久,弘晏渐渐恍然,佟大人怕是被人带进坑里,故而袖手旁观,想着明哲保身,推迟还债了吧。
佟国维的惊诧实在太过明显,面色变了又变,看他这副神情,弘晏想得到,太子他们如何会想不到。
胤礽又想笑又想醋,继而叹了口气,心道知己这事瞒不住了。四阿哥依旧如一座雕塑,八阿哥望了眼胤禛,又望了眼弘晏,谦谦气度消散无踪,神色那叫一个丰富多彩,知己?
四哥与弘晏侄儿??
听着很是荒唐,可事实就是这样。
八阿哥不可置信,佟国维心态崩了。他的手抖啊抖的,半晌停不下来,“这……这……”
长孙定是在诓他!
弘晏生怕老人家出事儿,体贴万分地道:“佟大人先缓缓,再找张椅子坐。这知己难寻,年龄差大的多了去了,您也别看不起忘年交,何况我同四叔相差十六岁,还算不上忘年交呢。四叔,你说是不是?”
胤禛动了动眼珠子,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不再如那石化的雕像,“……是。”
因着孝懿皇后的缘故,佟国维为了避嫌,甚少与四阿哥接触,以防皇上误会佟家居心不良。但即便接触少,他也知晓四阿哥的信誉度极高,一板一眼从不骗人,算是皇子之中最为较真的那一个。
皇长孙可以说童言无忌,可四贝勒一旦承认,绝对无假。
佟国维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只觉前日小心筹谋的自己就是个笑话。什么明哲保身,静观其变,好你个纳兰明珠!
意图摧毁皇上江山的,难不成还是皇长孙本人?!
原本佟佳氏可以取代赫舍里氏拔得头筹,现在倒好,因着一念之差,他硬生生掐掉了皇上的赏识。
他这又是何苦?
佟国维血压升高,恨不能打死明珠那坑人玩意,半晌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拱手道:“小爷明鉴,奴才万万没有看不起忘年交。奴才这是感念叔侄之情,由衷为您与四贝勒欢喜。”
这话说得很是巧妙,既捧了弘晏又捧了胤禛,可偏偏太子不高兴了。
什么叔侄之情?
你把孤至于何地?
他不高兴,佟大人却是没看出来,他那一身察言观色的功夫全往四阿哥身上去了。也亏佟国维神色谦卑,没有仗着孝康皇后与孝懿皇后摆皇上亲舅舅的谱,有他尽力圆场,胤禛终于脱去尴尬之情,神色渐渐自如起来。
弘晏自催债以来,就没见过佟大人这般识趣的,暗暗竖起一个大拇指,殊不知佟大人心里的苦。
圆满完成了第一站任务,还旁敲侧击得出了重臣推延之因,弘晏若有所思地出了门。那厢,佟国维再三致歉,等目送贵人们上了马车,脸色蓦然变得又青又紫,又红又绿,似打翻了油盐酱醋混成的调色盘。
佟大人为官多年,早就养出一身儒雅气度,管家从未见过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小心地叫了声:“老爷?”
佟国维没说话。
知己这回事,不是臣子可以置喙的,可他实在想不明白。
什么知己,抄家的知己吗?
“你去打探一番,纳兰府有没有主人在,明珠是否走亲访友去了。”即将风化成沙的佟国维冷声道,“他若在,即刻备轿,老夫定要上门叨扰叨扰!”
——
今儿催债的第二站,富察·马齐的府邸。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歉然,同样的请罪,马齐就如佟国维的翻版,甚至犹有过之。
八阿哥眼睁睁看着朝中重臣谦卑相迎,千般动作透出悔不当初,他:“……”
他逐渐变得麻木,罪魁祸首还真当得起这四个字,厉害程度堪与弘晏侄儿相媲美了。
太子没觉得罪魁祸首有多厉害,不禁为大清未来生出深深的担忧。在他身旁,四阿哥板着脸严肃以待,生怕马齐提出与佟国维同样的问题。
哪知递交欠银的一瞬间,弘晏眨眨眼,诚挚无比道:“马齐大人,四叔的知己是我呀!”
啪嗒一声,装满银票的木匣落在了地上。
马齐的长须止不住抖动,下一刻,就听皇长孙笑眯眯地问四贝勒:“四叔,你说是不是?”
沐浴在无数双探照灯里,四阿哥的脚趾蜷了蜷。
半晌,四阿哥艰难开口:“是。”
马齐:?!
——
走出富察府,还有百花齐放的将军府,尚书府,提督府……
不出一日,全京城知道了四贝勒的知己是谁。
每到一站,总是弘晏先声夺人,积极为各位重臣解决困扰,解答四叔的神秘知己是谓何人,到最后,改良完毕的迷你唢呐与牌匾都没用上。
直至回宫时分,不仅仅八阿哥麻木了,太子沉默了,四阿哥的脸颊更是发红。
红色虽不明显,但面颊远比耳廓引人注目,故而没多久,全紫禁城同样知道了他的知己是谁。
据说当日,纳兰府前车水马龙,来往重臣络绎不绝,可偏偏就是那么不巧,明珠大人外出公干去了,去的还是遥远的盛京城。
各位大人扑了个空,却也不走,反而心平气和与门房谈天,把后者的祖宗八代都问了出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看热闹的百姓也说不清楚,他们唯有在心里感叹,明珠大人的同僚缘,可真是好呐!
百姓们最多好奇一会儿,宫中却大不一样。
嬷嬷在慈宁宫一说,太后顿时来了兴致,乐呵呵道:“知己?胤禛同元宝?”
“正是。”嬷嬷笑道,“宫里头都传遍了,说叔侄不愧是叔侄,喜好也是一脉相承的,此回办差,少不了‘知己’的功劳。”
小辈感情好,太后很是乐意,叔侄俩不论哪个,都是孝顺的好孩子。说起来,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乖乖曾孙了,于是忙不迭地问:“皇上交代的差事,他们哪时候办好?也不知元宝瘦了没有,那忙碌劲儿,哀家想想就心疼。”
“皇玛嬷,您放心好了。听说二哥、四哥还有八哥解决了国库欠银,是最快的那个,”温宪公主从侧殿出来,抿嘴温柔地笑,“元宝不日就可以向您请安了。”
太后点点头,颇有些惊奇地看她,听九儿的语气,何时与弘晏这么熟稔了?
温宪像是明白太后的疑问,羞涩地垂下眼:“四哥与元宝心有灵犀,成为知己再天经地义不过。我要不是女儿身,也想争一争这知己之位呢。”
太后:“……”
——
慈宁宫一片欢笑,永和宫恰恰相反。
十四阿哥似是听见笑话一般,请安之时同德嫔学舌:“四哥同太子家的弘晏?绝无可能。还有四哥那抄家的诨名,十三很是崇拜的模样,儿子实在不忍说他。”
德嫔听不得抄家二字,更听不得胤禛与抄家混合在一处。她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女儿被蛊惑也就罢了,如今倒好,冷硬心肠的老四竟同那小子成了知己!
也不嫌闹出大笑话。
她的神色说不上好,嘴唇微微发颤,十四声音渐弱,表情渐渐变得难看:“额娘,难不成是真的?”
德嫔闭了闭眼,没说话。
十四咬着牙,却是气红了眼眶:“四哥宁愿提携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也不愿提携儿子,额娘,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吗?”
凭借四哥天大的功劳,向汗阿玛求个恩典,允他一块办差去,汗阿玛如何会不同意?!
胤祯是德嫔的心头宝,见儿子如此,她心如痛绞,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你四哥成日与太子一处,哪还顾得着我们娘俩。舅舅流放,额娘降位,都赖的谁?他只认孝懿皇后,十四,额娘日后唯有靠你了。”
十四通红着眼,用力点点头,不过十岁的孩子,眼底不再纯真。
既然老四不认他做弟弟,他也就当没这个哥哥。
不过早生几年罢了,有什么好矜傲的?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德嫔用帕子擦了擦泪,转而笑道:“不说这些了。万寿节将至,正是我儿难逢的时机,献给皇上的寿礼,额娘定要好好筹谋。”
——
夕阳西下,四阿哥与八阿哥回了乾西五所。
三阿哥焦头烂额泡在礼部,五阿哥七阿哥活都不干了,早早回宫守株待兔。远远见到人影,胤祺用肘子推了推胤祐,压低声音道:“来了。”
四哥难得一见的窘态,他们如何也不能错过,毕竟差事不会长腿,胤禛社死可是百年难遇。
两人藏好位置,偷偷抬眼瞅去,却见八弟浑身透着麻木,至于四哥……
四哥脸红没错,怎么还笑了??
五阿哥吓得不行,像是见了恐怖故事,差点软了腿儿;七阿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扶着墙战战兢兢,生怕四哥发现自己,母族戴佳氏从而遭了殃。
不远处,胤禛浅浅发红的脸上,扬起一副似击败宿命对手的骄傲笑容。
“八弟,”他瞥了眼身旁的胤禩,低声说,“哥哥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
八阿哥还未从麻木中回神,一时间有些茫然。
四哥的事?什么事?
胤禛微微一笑:“弘晏的知己,是我。”
胤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