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卫臻回去便病了一场, 大夫说是染了风寒,又加上初来初潮的缘故,可碧水居上下依然不得安宁,只见小主子夜里还曾梦魇数回, 嘴里还曾一直呜咽喊疼, 一边呜咽哭着, 一边捂着肚子, 仿佛痛苦到了极致。
双灵、冬儿等人更是急得团团直转悠,阮氏更是彻底守在卫臻塌前, 嘴里一直后悔的念叨着:“去时还好好地,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 那皇宫里头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可怜我的安安, 往后不去了, 往后便是皇后娘娘再如何吩咐, 咱也不去了, 不去了。”
映虹甚至将经验老道的周妈妈请了来, 周妈妈摸了摸卫臻的脸,回去禀了老夫人,当夜周妈妈便寻了府中几个老嬷嬷一直在碧水居外的观心湖转悠了好几圈, 随即往湖里放了盏灯, 又洒了些米酒糯米吃食,再从湖边一路点灯点到碧水居院门口,嘴里高声喊着:“回来了, 回来了,七娘子已经回家了,水里的脏东西速速离去, 莫要痴缠——”
一直折腾到第二日早上,卫臻这才渐渐消停下来,等彻底苏醒,已是第二日下午的事情了。
醒来时,卫臻的思绪仍有些凌乱,一时仿佛还在梦里,碎梦凌乱,仿佛被什么痴缠住了,如何都挣脱不开,一时又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当年她落水设计太子时血洒太液湖的狼狈画面,转眼又见自己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惨状,一时又以为还在大殿上,被上千道目光围困,窒息难言,一时又觉得小腹涨疼,头晕目眩。
梦境与现实,前世与今生,生生纠缠着她,将她拖入一场牢笼般的困局中。
还是窗外银铃般的说笑声渐渐透过窗户外传了进来,卫臻呆愣了许久,这才转了转眼珠子,彻底清醒过来。
一抬眼,只见头顶帐幔熟悉,原来,已回到了碧水居。
此时,屋子里,冬儿正趴在卫臻的床榻边沿守着,睡得发沉。
杏丫轻手轻脚的提着铜壶进来,将热水倒入银盆中,又将帕子浸湿了拧干,准备过来给卫臻擦汗,刚往床榻前一凑,便立马欣喜道:“主子,您醒了,是不是饿了,肚子还疼么,还烫不烫?奴婢来瞧瞧。”
说着,杏丫立马凑过来,将卫臻额头上烘干的巾子一把取了下来,忙用手背探了探卫臻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边探边扶着卫臻起来,边喃喃道:“还有些烫人,还未完全退下。”
见卫臻嘴唇干裂,杏丫拿了个软垫垫在卫臻身后,细细致致的将她扶着坐好后,又立马倒了杯温茶过来伺候卫臻服用。
卫臻唇舌干燥,感觉全身都在冒火,她一连着吃了三四杯茶,这才觉得喉咙被侵湿了,这才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的开口,却是喉咙沙哑的问了一句:“冬儿怎么又趴这睡了,回头又得嚷着腰背疼了。”
杏丫立马道:“冬儿昨儿个守着主子守了一夜,今儿个早起眯了会儿,早膳后又去了老夫人院里回话,刚刚才趴在这里睡下,让她回屋歇着她不肯,非得守着主子,这会儿瞧着是睡死了过去,怕是一时半会不会醒了。”
杏丫边说着,边一脸熟稔的将湿巾子重新枕在卫臻额头上,继续道:“双灵姐姐也才刚回屋,让奴婢替换着守着主子,说眯会儿,让奴婢一个时辰后叫起她,主子您没醒,她怕也是睡不安稳。”
杏丫倒是了解卫臻,不待卫臻问话,便将她想问的悉数解答了,末了,又拿了件斗篷过来,披在卫臻身上,道:“主子,您别老惦记着她两,您怎么样,好些了么?您是不知道,您昨儿个回来那阵仗,可吓坏了整个碧水居。”
卫臻昨儿个是被大太太郝氏亲自送回来的。
连大老爷卫霆渊都亲自跟着来到了碧水居外,虽人未见进来,却足足惊得守院的跑腿丫头吓破了胆。
要知道,碧水居是内院,还是五房妾室娘子们的后院,就连大太太都不常过来,大太太最多去往正房走动,可如今,不但大太太来了,连大老爷都来了,这阵仗还是杏丫来了卫家这么久,头一回瞧见。
主子是被大公子亲自抱回院子的。
去时,装扮得端庄周正,漂亮贤淑,回时,三千青丝快要错垂到了地面上,散落一地,连衣裳也换了一身,人已昏迷不醒。
看到这幅景象,整个碧水居上下吓得浑身发颤,姨娘更是差点儿昏厥了过去。
大老爷大太太直接被她晾在院子外头,话都未问,就一路心慌哭啼的追着跟进了主子院子里。
好在映虹姐姐留了下来作陪,可纵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问,便是问了,也只得了大太太一句严厉的吩咐:精心伺候着,七娘子若有个大碍,整个碧水居谁也甭想好过。
这话,直令映虹脸色翻滚,心道,这不止是出事了,这是出大事了。
大太太吩咐完后,又命人请了大夫,随即连大房都未回,又直接派人去了五房正房,随即再去了老夫人的世安院,映虹将卫臻托付给雯烟后,自己个也匆匆赶去了世安院。
后来,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映虹姐姐,整个院子无人得知,只知双灵直接被拦在宫外,没让入宫,冬儿倒是跟着主子,却也哭哭啼啼说不清楚,只知,只知主子落水了,后头诸多事情却一概不知了。
当夜整个碧水居大乱。
大半夜的,又是大夫,又是请了婆子过来叫水叫魂,一直闹到了后半夜。
五房其余各个屋子里,府中各个院子里都差了人过来查探。
今儿个一大早的,更是络绎不绝的来了不少人——
“今儿个一大早的,太太亲自过来探望了,您那会儿还没醒,太太也没久坐,只叮嘱了一番,送了不少补品来,后来周妈妈来了,大太太院子的霁萍姐姐来了,早膳后,郑大娘子与方大娘子来了,郝家的几位娘子们也送了信来,对了,大娘子也来了。”
杏丫边絮叨着,边将煨在炉子上的鸡汤端了进来,给卫臻盛了一碗,便要伺候卫臻用下。
卫臻倚靠在软枕上,神色略有几分呆,一直听到杏丫提到“方娘子”,她才蹭地一下缓过了神来,却又立马怔了片刻,抬眼时见碗面飘着金灿灿的一层,卫臻便微微拧着眉,直摇头,连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只觉得心里头有些泛恶心。
杏丫急了,只要立马去将映虹姐姐换来,却被卫臻拦了拦。
卫臻伸手拍了拍胸口,见冬儿嘤咛一声,差点儿醒了,卫臻便冲杏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她拿了软枕垫在了冬儿的脸上,这才讷讷的问了一句:“谁在外头?”
外头一直飘着一阵说话声,声音不大,却又隐隐约约的,听不大清楚。
杏丫道:“是世子来了,还有五公子和九娘子、十娘子也在外头。”
说着,杏丫想了想,又道:“还有大娘子也来了,之前六娘子也来了,见主子没醒,她送了些安神香来便回了,九娘子、十娘子和五公子一直在屋子里闹着,要将主子您弄醒,后来世子与大娘子便来了,大娘子将九娘子她们几个赶了出去,这会儿正在外头纳凉,瞧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应该是想着等主子您醒——”
杏丫正说着,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声音,卫臻不由偏头朝着窗外瞧了一眼,道:“辰哥儿也来了?”
杏丫道:“方才没瞅见小公子,应当是刚刚来的,奴婢去瞅瞅。”
说完,杏丫便跑到窗口,将窗子推开将身子探了出去。
卫臻坐在床榻上,看了看杏丫,又收回了目光,将视线落到了冬儿酣睡的小圆脸上,静静的发着呆。
这个僻静的碧水居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定是发生大事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为何昨夜元帝要召见她,召了却又最终一言未发,最后却又离奇的拿捏了她的婚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二皇子拿走了她的披帛么?
还是,兜兜转转,命运最终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
想到昨日大殿上跪满了一地,方修远,苏万里,太子,好像连端阳都在殿上,这些前世都发生过么,卫臻真的有些记不清了,她印象中是没有这些的,可到底有没有,她又有些拿不准了,是不是前世她落水后发生了什么,还是她记错了什么。
想着想着,卫臻便又有些头疼欲裂了。
怎么这辈子她都这么努力了,却终究还是逃脱不了?
她是跟那座皇宫,与他们元家人杠上了不成?
倚躺床榻上的卫臻,浑身无力,只一时没了探究昨夜真相的勇气。
正在这时,忽而闻得映虹的声音在屋子外头响起:“世子?”
“你们主子醒了么?”
没一会人,苏万里慵懒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元翎背着手立在窗口,朝外定定看着,不知站了多久。
他一身白色对襟衫加身,衣上金龙缠绕,袖口裤口都用金色锦布紧紧束起。
窗外院子里,护卫们正在清理箭靶上的紫金箭。
箭靶上的箭头,支支正中靶心,无一偏差。
箭头收集好后,魏莫走了过来,恭敬禀道:“殿下,可还要再练一轮?”
魏莫问起,却见太子立在窗口久久未曾回应。
魏莫不由抬眼看了太子一眼,自昨晚后,太子殿下便一直心神不宁,方才练箭也是全程心不在焉,这会儿——
魏莫正要再问,却见太子忽而背着手转过了身来,看向他道:“父皇可还在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