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前尘旧梦(五)

皇城的雨季要到六月末才过去,现在天空中又隐隐发灰,似乎又要开始下雨了。

李弱水二人还在茶馆,她往外看了一眼,倒也不是很急。

今日既然来了这里,她还是想将上次那个说书人的故事听完。

毕竟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是路之遥的师父和御风山庄的往事。

她有预感,这拐卖案件的事和御风山庄大有关系。

“……你在想什么?”

路之遥侧头过来,由于二人距离太近,他差点便亲到她耳廓了。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要贴这么近?”

李弱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他们如今近到她能看清他的眼睫根部,近到噘撅嘴就能亲到他侧脸。

这条两人坐的长凳,硬生生地在左边挤了两人,右边宽到还能坐一个。

路之遥弯弯眉眼,她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睫下压,微微散开了一些,上面还泛着日光。

“你忘了今早的事了么?这么多人要伤你,我自然是在保护你。”

不,你只是想找个借口和我贴贴。

李弱水撑着凳子,微微往后仰。

“贴这么近坐长凳,只会有一个后果。”

在路之遥微微迷惘时,李弱水收回了撑着凳子的腿,长凳失衡一翘,两人便翻了下去。

这显然是路之遥不知道的事,落下时他还下意识搂住了李弱水的腰,但距离太短,两人还是坐到了地上。

这一响动吸引了茶馆里其他人的目光,毕竟这样的事并不常见。

李弱水看着路之遥愣住的样子,忍不住捂住嘴偷笑。

“好不好玩?以后还想不想贴这么近了?”

路之遥伸手摸了下她的腰和臀,确定没什么事后才松开眉,笑得温柔。

“你大可自己站起来,让我摔下去,做什么要垫我下面。”

说是这么说,但他一向喜欢意料之外的事,像这样的举动,或许别人会觉得无趣,但他只会觉得李弱水懂他。

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很新奇,和她在一起,生活中发生的许多小事她都会告诉他。

路之遥自动过滤了她说不要贴太近的话,将她的举动理解为分享。

她在和自己分享。

“二位没事吧?”

正在他们二人有说有笑坐回坐位时,身旁突然插进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有事么?”

路之遥笑容不减,偏头面向他,先一步问出了问题,声音温和。

李弱水见他挡住了自己,不由得歪着身子,露出一个脑袋看向对面。

正是那位说御风山庄故事的说书人。

看着路之遥温和的笑容,再看看李弱水鲜活的神色,他放松了一些,抚着胡子笑了下。

“无事,只是见二位倒在这里,便没忍住上来看看情况。原是佳偶打闹,倒是我多事了。”

他们此时正在二楼,李弱水看了台下一眼,那里正有人在说书。

她压住路之遥的肩膀,坐到了另外一边,直接面对那说书人。

“先生请坐,御风山庄的故事,您今日不说吗?“

他对这两个小辈很有好感,便摸摸胡子,依言坐了下来。

“御风山庄的事早都传遍了,场次比较少,我今日不说。”

见李弱水有正事要问,路之遥便也不插嘴了,只乖乖坐在她身后,做个只会笑的漂亮背景。

不过这个漂亮背景心里有一丝烦闷和无奈,明明整日和她待在一起的是他,为何她的注意力总要被分走。

“这样啊。”李弱水对着说书人笑了笑,将桌上的果盘推给他,很是熟练地套起了近乎。

“能不能现在单独给我们说说后续,可以给茶钱的。”

说书人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气场相差很大的二人,说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

这两人的故事不简单。

他笑了笑,捻着胡子开了口。

“这个自然可以,不过我不需要茶钱,这辈子就一个听故事的爱好——或许可以给我说说你们的故事?”

李弱水挑挑眉,正准备笑着拒绝。

“虽然皇城许多人都听过这个故事,可都是出自我这里,而且后来御风山庄那场惨案,我亲眼见过,还有不少细节我没说。”

李弱水拒绝的手转方向一拍:“可以。”

说书人笑眯了眼,向她抬了下下颌:“那你问什么都可以。”

李弱水搓搓手指,压低声音问他:“那个何温墨,真的和徐夫人感情很好吗?”

这位老人突然嗤笑一声:“你这小姑娘问得可真准,一下便到了重点。这个何温墨,可是我生平所见的,

最恶心的一个男子。”

*

“好了,这是第三个了。”

江年将背上的女子放下,转身到桌边倒茶喝。

这里是陆飞月的房间,此时她的床和榻上正躺着三名女子,全都昏迷在此。

最近那些人对这些被拐卖的女子看管松了很多,她和江年便打算私下寻找证据,找到拐卖的源头。

而这几位,正是皇城里最早一批来历奇怪的女子中的三个。

买主对她们的新鲜感已过,她们早已成了边缘人,江年去时,她们身边甚至只有一两个人监管。

“我放了迷药,药效很长,我们有时间的。”

陆飞月听了江年的话,点点头,转身去给那三位女子解迷药。

她们悠悠转醒。在看到陆飞月二人时不约而同地往后缩,试图用什么挡住自己。

“你们别怕,我是巡案司的捕快。”

她拿出牌子给那三人看,她们面面相觑,随后镇静下来,但还是只偶尔和她对视一眼。

“此次带你们来,是想询问一下你们来皇城的真正经过,不要再说是到皇城来“嫁人”的,我知道你们和拐卖有关。”

那三名女子看着她,随后垂下了眼睫,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道。

“我们就是嫁到这里来的,大人为什么不信呢……莫非大人想用私刑?”

“不是……”陆飞月皱着眉头,有些冷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措。

江年喝完茶,顺好气,走上来打圆场。

“大家别误会,她只是有些着急了,说话便比较直,不是要对诸位进行逼供。”

他笑得开朗,给那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缓和着气氛。

“前因后果,我们便不说了。只有一句话,你们体内的蛊毒,我们能解,但希望各位能配合调查。”

那三人又互看了一眼,有些惊讶他们竟然能说出蛊毒的事。

因为一直埋着头的女子抬起了眼眸,她的瞳仁黑黑的,显得有些空洞。

“你们真的是来调查的吗……不会最后又同流合污吧,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了。”

陆飞月走到她面前,面色严肃认真,眼神坚定。

“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不仅是我,我师父,我们巡案司都会拼尽全力。”

这女子鼻头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空洞的眼神里泛起极大的哀愁,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你先将我们的蛊毒解了,我们就信你。我懂丹青,能将皇城最大接头人的模样画下来,我曾经见过他。”

陆飞月叹口气,将针灸包拿出来。

“即便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会帮你们把毒解了,不用这么紧张。”

江年懂事地站起身,到屋外回避。

过了许久,门才从屋内打开,这意味着她们的蛊毒已经解完了。

每个人唇边都流着黑血,看起来骇人,但她们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轻松许多。

其中一人擦了唇边的血,似是忍耐不住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他们的买卖是单向联系的,有什么需求便写到纸条上,放到木箱中,再给出自己能承受的价格,过不久会有人去收纸条的。”

陆飞月皱着眉头,将这些证词都记在了本子上,随后追问。

“哪个木箱?”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似乎很容易找到,我看到他出门不久便回来了,或许有人来收也不一定。”

另外一人点头补充:“而且皇城里关押我们的地方很大,是在地下室,那种地方很难查出来。”

陆飞月将证词全都记了下来,皇城里有地下室的不算很多,这样排查起来方便了不少。

而画画的那人忍着痛,将她噩梦里的人画了出来。

这会是非常重要的证据。

陆飞月看着画像上的人,那是一个年迈的老者,长相不是很出众,但他看起来很眼熟。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沉吟半晌,她转头看向那三人:“等一会儿,我们把你们送出城……”

“不用。”出乎意料的,她们都拒绝了。

“我们走会打草惊蛇的吧,反正在皇城也不会出什么事,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陆飞月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看向江年。

“你将她们送回去,我拿画像找我师父,她一定认得这个人是谁。”

“好。”

江年点点头,背起其中一人,看向她们:“我先送她回去,等会儿再来送你们。”

话音落后,他背着人跃上墙,随后离开了这里。

陆飞月就住在巡案司附近,但她师父今日出门查案去了,得去南街找她。

“这里很安全,刚才那人也会将你们安全送回去的,我得先去找我师父,不能在这里陪你们了。”

陆飞月安抚了另外两人一会儿后准备出门。

她原本是想将画像放在怀中,或是锦囊里,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李弱水的话。

“陆姐姐,重要的东西可不能这么放,要出其不意,你与其放怀里,不如收在小衣中,没人会搜那里。”

这张纸是从她册子上撕下来的,巴掌大小,折起来也就一个小方块。

陆飞月顿了一下,神色微妙地将这个小方块放到了小衣中,紧紧贴着自己。

这个举动实在太“李弱水”了,以至于她的走路姿势都有一些不对劲。

……

陆飞月不知道,有一句话能形容她的这种变化,那就是:陆飞月水化了。

胸前有东西硌着,陆飞月不太自在地走在街上,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试图拉着她往小巷中去。

陆飞月立刻拔刀反击,但两人打斗间,她还是进了那条巷子。

那处,正有不少黑衣人等着她。

*

天空中闷雷滚滚,似乎是又要开始下雨了。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卖吃食的小贩也纷纷准备收摊回家。

空气中慢慢氤氲起潮湿的水汽,茶馆里也显得闷热极了,这是夏天要到来的征兆。

李弱水非常怕热,她索性也跟着挽起了袖子,用手作扇给自己扇风,认真地听着故事。

但路之遥还是靠她很近,她甚至有种错觉,他似乎在轻嗅她。

虽然知道他是变态,但这般不作伪地表现自己也是少见。

她反手摸了摸他的脸,希望他认真一点,毕竟这也是和他有关的事。

而路之遥却像是被主人安抚了一般,侧头轻轻将她的手按在唇边,用唇瓣抚摸着她的指尖。

空洞的心又被轻柔地填满,他安静了下来。

随后他又将别在腰间的折扇拿出,一下又一下扇出凉爽的风。

他知道李弱水怕热,自从温度升高后便一直带着扇子。

李弱水在听故事,他则是揽着她的腰,眉眼温柔,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

说书人半挽起袖子,看着他们的互动笑眯了眼,夹着盘里的花生米吃了起来,边吃边说。

“这何温墨可是下贱,我听故事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两面通吃的。”

“别看我之前说得那么奇妙,但这都是因为茶馆里时有御风山庄的人来听书,我可不敢乱说,那就是抹黑他们前庄主了。”

“那一见钟情的相遇,那英雄救美的美好,全都是纸上写好的计划,笔下一笔一划透出的,全都是见不得人的肮脏。”

“这一切全都是他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