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咕噜噜地冒着气泡,饱满的米粒颗颗炸开,变得浓稠,厨房里升起米饭的甜香。
过了许久,路之遥还是不说话,只是神色沉静地站在一旁。
“路之遥、路之遥?”
李弱水捂着腰叫了他几声,这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你方才在想什么?”
路之遥弯弯眉眼,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并不准确的答案。
“我还没想好,之后再和你说,好么?”
路之遥向来是将她说的话放到心上,尽管方才李弱水解释了一番,但他还是认为她想和他成亲。
这么多年的观念不是说改就改的,他需要给自己一点适应的时间。
以及,他对成亲一事其实一无所知,还需要多去学习一下,不知道皇城有没有听书的茶馆。
“成亲就是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么?”
路之遥搅拌着白粥,慢慢地将切好的菜放到锅中。
“是。但其实成亲不是必要的,感情好的两个人在一起,即便没有成亲,他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听到这里,路之遥恍然大悟,随手将滑落到胸前的乌发拨到身后,话里带笑。
“所以成亲其实是另外一种小黑屋么?”
“可以这么说。”李弱水点点头,试图用他能理解的话去形容。
“它们很像,但是也有一点细微的区别。
小黑屋是囚禁身体,成亲是囚禁心灵,但成亲的囚禁是自愿的,有时候还能给予自由,总而言之,看人。”
似乎是对上了路之遥的脑回路,他终于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成亲的意思。
成亲就是她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但对于她来说,这是自愿的。
——她自愿待在自己身边,愿意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通过李弱水短短的几句感慨词,路之遥已然在心中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既然她想要这个自愿的小黑屋,他就应该满足。
路之遥柔和着眉眼,唇角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
“好,我答应你。”
李弱水:???
她刚才好像没有说什么请求吧?
“粥做好了。”
路之遥心情很好,眉眼间是遮不住的笑意,即便是两人对坐喝粥时,他的唇角也没有平下来一点。
他们今日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不论是在荡秋千、睡午觉还是吃晚饭,只要她回头,一定能看到他的笑容。
……李弱水真的很担心他的脸会不会抽筋。
这种情况持续到晚上临睡前,李弱水忍无可忍,一个吻过去,路之遥终于结束了他那诡异的状态。
不过今晚的他好像更热情,眼睛也更加湿漉漉的了。
*
“路兄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江年抱着手,转头观察着路之遥,又转头看看李弱水,眼里写着我懂两个字。
情爱总是滋润人心的,若是他和陆飞月也能这样便好了。
“他已经这样很久了,不用管他。”
李弱水看着公主府前往来的人,再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突然有一种拿到了黄牛票的感觉。
“今日公主会出来吗?我们和她不太熟,万一到时碰上了会不会有些尴尬?”
不熟,但不是完全不熟,大概就是路之遥捅了她肩膀一刀的熟识程度。
今日他们出来时,街上已经到处张了皇榜,不少巡卫正在街上排查,大概过不久便会查到白府。
此时最安全的地方果然是公主府。
陆飞月微微抿唇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李弱水的肩,随后带着她往里走。
“倒是听说公主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她常年住在宫里,这个公主府只是一个摆设,很少会来。
而且今日只是宴请群臣同乐,公主即便是来,也只是走一个过场就回去了,我们估计只能远远观望。”
陆飞月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只是想让李弱水放松,况且安阳公主要养伤,大概率是不会来了。
几人随着人流一同往前去,交了请帖,做了登记,这才算是真的踏入了公主府。
传言安阳公主这人温柔娴静,喜好诗书,除此之外,最爱的便是坊间流传的话本。
她也极其具有善心,平日里最爱做的便是去城外施粥,在善心一方面,她在皇城的声名同御风山庄有得一比。
但安阳公主身子骨不好,迎风咳嗽,十步九喘,引得百姓们纷纷扼腕叹息,好人难长命。
公主府不小,朱甍碧瓦、层台累榭,最厉害的是府内那条四通八达的小渠。
小渠大概半尺宽,有了这个,宾客们在哪里都能看到其中游曳的金鱼。
金鱼在这日积月累中早已养成了不怕人的性子,还爱游到人多的地方去讨吃的。
“这鱼还真会凑上来诶。”
李弱水蹲在渠边看着里面傻乎乎吐泡泡的金鱼,一边高兴,一边将糕点搓成沫撒进去。
来公主府的人实在太多了,的确没人注意到他们是谁。
陆飞月几人去社交了,李弱水便拉着路之遥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她转头看向左边,只见路之遥坐在石凳上,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不要来逗一逗鱼?”
“它们大概不愿意我靠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路之遥沉吟半刻,随后开口问道。
“我依稀记得过年是要吃鱼的,那成亲要吃什么?”
“成亲?”李弱水一边给鱼喂着糕饼,一边回想了一下。
“成亲倒是不特定吃什么,不过要发喜糖,你忘了,你还跟我要过不少。”
简单一句话,又勾起了他关于李弱水和郑言清成亲的日子。
他确实吃过他们的喜糖。
如沐春风的笑容僵在了嘴角,路之遥似乎能回味起那些酥糖的味道,甜腻又硌牙。
不仅是喜糖的味道,就连那日的锣鼓和鞭炮声都开始耳边回响,还有周围人议论他们相配的声音。
下聘礼、抬花轿、背进房、发喜糖、入洞房——
这些流程,他一个不落地全都记了起来。
心脏渐渐收缩,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回忆其实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
但此刻被他拉出来反复咀嚼回味,却再也没有当初那样的心态了。
如今越回味,越不是滋味。
他已经开始后悔当初没有一剑切掉郑言清了。
路之遥长长叹口气,不禁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句话,祸害不除,后患无穷。
“它们还一边吃一边吐泡泡,看起来不太聪明。”
路之遥侧耳听着她逗弄金鱼的声音,话里带笑,这倒是让他稍显狂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还好只是过去,郑言清此人骗术了得,他得好好看护,以免他再来诓骗李弱水。
正在他入神时,脸上突然被洒上了冰凉的水珠,都不用细想,他便知道是谁。
“你不是玩金鱼么,怎么还玩到我这里来了。”
说是这么说,旁人一听也觉得有埋怨之意,但如果看到了路之遥的神情,便知道这不是埋怨,是暗暗的欣喜。
这是她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的欣喜。
“你一个人在这里垂着头不说话,都蔫得不成样子了,我当然得来给你浇浇水。”
李弱水本想叫他一起去玩鱼,但转头就看到他垂着头,似是沉浸在了回忆中。
不知想到了哪里,他唇角的笑突然扩大,整个人都笼罩在了淡淡的兴奋中。
这状态她实在太熟悉了,不知道谁要倒霉,只好先打断他的吟唱。
“要不要和鱼玩一玩?”
李弱水擦掉他脸上折射着日光的水珠,带着他走到了渠边。
路之遥也不拒绝,随着她蹲下的时候,一片衣角恰好落入了渠中,顺着水流飘荡。
原本还头挨着头抢糕点的金鱼顿了一瞬,转头便四散开来,只留下一串纷乱的气泡。
李弱水:???
这是什么玄学?
“只是衣角冲进了水中,金鱼就都跑了……”
听到她的话,路之遥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抿着唇角笑了笑,觉得大概是自己扫了她的兴。
他垂眸摸索着渠边,速度略快,想要将自己的袍角拉回,却在听到她的话时停了手。
“快要入夏了,和你睡在一起一定不会被蚊子咬。”
在这一刻,路之遥在她眼里就是人型花露水,是在夏日里散发着圣光的活蚊香。
路之遥闭上眼睫,眼睛渐渐弯了起来,李弱水就是李弱水,怎么会嫌他事多呢。
丝毫不知自己又拿下了几分的李弱水正看着小渠。
那些原本四散开来的金鱼游了一小段距离后,又慢慢折返回来,开始吃起水面上浮动的糕点。
但他的袍角再次浮动一下后,金鱼们又如临大敌般的四散开来。
它们就这么循环往复了好几次,李弱水的脖子都跟着转累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秒记忆吗?
“快,趁它们忘记了你的存在,赶紧去摸一下。”
李弱水匆匆和路之遥解释了一下,便拉着他的手探进水中。
路之遥这人极度匮乏常识,就连金鱼这样的动物,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更别提摸过了。
眼睛看不见,手就是他的另一双眼睛,为他描摹出世界,李弱水希望能借此带他看到更多。
“我一定要让你感受一下小金鱼的样子。”
路之遥轻笑一声,任她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两人一同浸入这温凉的水中。
“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强扭的瓜不甜。”
路之遥悠悠地说出这句话,虽说他不觉得这句话对,但此刻就是有些应景。
“谁说的。”李弱水盯着逃走的鱼,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两句:“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水流潺潺,远处人群喧闹,渠旁接水的竹节梆的一声敲在木桶边,将沉迷捉鱼的李弱水敲醒。
她转头看向路之遥,渠中反射的水光透在他的面容上,昳丽又虚幻。
“你说得对。”路之遥似有所悟,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
她是不是又给自己挖坑了。
恰逢七秒之后,金鱼又甩着尾巴摇了回来,可李弱水二人早在这里等着了。
看准时机,李弱水毫不犹豫地将路之遥的手拉了过去,但也只碰到了一点。
“这么小吗?”
金鱼从他指间游走,薄薄的尾巴扫过手背,这抓不住的感觉倒是和李弱水很像。
李弱水看他来了兴致,想让他和动物亲近的心更上了一层楼。
“你等着,我再去拿些糕点来!它们肯定会朝你游过来的。”
细细的铃音慢慢离去,路之遥也不急,那根脚链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听得到,她就还在。
随着李弱水的离开,周围一切似乎都沉寂下来。
路之遥坐在渠边,静静垂眸“看着”下方,小小的波光倒映进他眼中,像是为他添了神采。
春风拂动,花香袭来,耳旁传来轻巧的扑棱声。
路之遥唇边蕴着笑意,随手夹住耳边扑腾的蝴蝶,弯起的眼眸显得和煦极了。
和蝴蝶相伴的他,比这园中所有的花都要美。
“恩人——”
一声细细的呼喊传来,路之遥稍稍敛了笑,侧头“看”向那处。
眼底波光波动,显出勃勃生机,此刻睁开眼的他就像画中人,兀自坐在水边,引人上前。
安阳公主没想到,她今日竟然真的见到他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他们命中有缘,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
她看见这位恩人转头看她,原本只是和煦的眉眼突然弯了起来。
像是整个天色都亮了,他身后的花丛不及他半分颜色,就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甜味。
她看到他开了口。
“慢一些,你身体还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