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河原是淮安府内第一大河, 贯穿东西,淮安境内的百姓都指着这条河过活。
田地灌溉的水也都来于此河。
巫河现在的堤坝筑于漳州城外,是齐兆兴主持修建的, 于五年前完工。
当初修筑时朝廷便拨了大笔银子,除此之外, 每年还要定量拨银子维护。
这样大的工程, 可想而知这堤坝本该有多牢靠。
而今, 它却塌了。
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朝廷的银子就被淮安府给贪进了口袋里,所以才做出了个豆腐渣工程。
更别提有日常维护一事了, 不然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就塌了。
再者,淮安府上上下下把这事捂得严严实实,这里的大小官员怕是没几个干净的。
就像旱灾一样,都过去了一月有于,死了那么多人,朝廷才知道。
若淮安府不上折子,那这里的百姓都死光了,外界或许都不会知晓。
为此宋引玉不禁很是愤怒,心里仿若被哽住了一样, 不上不下极其难受。
她哑声问: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沈公子一一告知。”
沈归早已牵扯其中,泥足深陷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有条不紊地开了口说到:
“巫河堤坝坍塌于一个月前, 只因巫河地处漳州郊外平日少有人烟。
当时百姓正苦于灾祸,遂, 起初并无人发现。
直到后来, 淮安四处水竭,有人寻去了巫河找水,谁知, 竟意外瞧见堤坝已毁。”
算算时间,淮安发生旱灾是在两个月前,也就是说,巫河的堤坝是在过了一月后塌的。
谈及此事时,沈归眉头紧锁脸色很不好看。
宋引玉不解,问到:
“为何外界对此事一无所知,沈公子又是从何得知?”
此事外传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可在漳州城这么久,宋引玉发现城中百姓竟像是也不知情。
反倒是沈归一个外来人知之甚详,更甚者他很可能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
巫河不是个人私产,这件事不该才几个人知道才对。
沈归明白宋引玉的意思,忆起之前那些事,他脸色沉了下来,随即盯着宋引玉一字一句道:
“堤坝之事被人发现后不久,淮安府戒严,各城百姓不得随意出入。”
宋引玉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什么意思?”
“姑娘可知发生民乱之事?”
宋引玉蹙眉点头,想起了侍墨的话道:
“我听闻是因官府害死了一对哥俩,激起了民愤,被灾民围了官府……”
话到这宋引玉惊觉不对停住了,她呼吸有些许急促,问到,
“不对,事实不是这样的,是与不是?”
沈归颔首,直言道:
“确实不对,那只是个幌子。”
他接下来的话语气微变,变得有些沉重:
“姑娘,围了官府的灾民正是发现巫河堤坝的灾民。”
电光火石间,宋引玉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猛地瞪大眼睛,向前倾了倾身子问到:
“那些人,可还活着?”
这话,她问得有些艰难。
淮安府个个都是巨贪,一贪还贪了这么多年。
若此次所遇灾祸不是干旱而是洪水,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那样的堤坝连半日都抵挡不了就会决堤,整个淮安府都会被淹没,届时死得人会更多。
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罪犯欺君。
每一条都是死罪,诛连九族都有可能。
而得知真相的人,齐兆兴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
“他们暂且无性命之忧。”
怎么可能?
宋引玉难以置信:
“人现在在哪里?”
宋引玉追问到。
“姑娘,巫河之事不能外传,堤坝塌了得修。
还有谁能比他们更合适。”
沈归叹了口气,面容显露出了疲惫之意,他双眼微阖道:
“当日他们将此事掩下,本是想威胁齐兆兴,让他开放粮仓赈灾。
谁料,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心狠手辣。”
所以齐兆兴不杀众人,便是打算利用他们。可一旦堤坝建好,恐怕就是这些人的死期。
现下宋引玉什么都明白了,之前所有的疑点想不通都能串起来了。
为何淮安府不想朝廷的人来,而迟迟不上报灾情。
为何他前脚刚上报民乱,后脚就平得这般快。
全都明了。
宋引玉看向冒着热气的茶杯呆呆地坐着,沉默不语。
片刻半响,她突然抬头看向沈归问到:
“这一切你是如何得知的,去京城送万民书的人是你的手笔?”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此事说来也是他倒霉。
也或许是命里有次一劫,方才遇上此等祸事。
沈归脸上苦意更甚,连笑都找不出来了:
“在下是个生意人,行事自然是有利可图才做。
裕顺商号贩的茶叶乃是在下产业里最赚钱的买卖之一,而这些茶叶均是产自苍山县。
淮安府干旱,苍山种的茶树枯死泰半。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在下怎可坐视不理,就带人去了苍山。”
苍山县在淮安府的梧州境内,是出了名的产茶地,大晋泰半的茶都出自此地。
这点宋引玉知道,京城中卖得最多的就是此地的茶。
“在下为寻得补救之法,一路顺着苍山的巫河河段寻到了堤坝之处,不料意外发现了真相。”
顿了顿,他补充道,
“因缘巧合下,我与那些百姓在那儿遇上了。
过后我与他们一道入了漳州城,我原是打算在城中歇上一日再离开。
不料就是这一晚的功夫,一觉醒来全变了,在下也出不了城了。”
“齐兆兴知道你了?”
沈归脸上泛起了冷意:
“姑娘以为我为何掩了容貌,扮做算命之人与你相见。
齐兆兴,在追杀我。”
要怪就得怪他那日大意了,大摇大摆地和那些灾民入了城。
当那些人被当乱民抓起来后,沈归自然逃不了。
幸而他在漳州有产业,有人脉,方能逃这么久。
“至于万民书,与在下无关,若是能送人出去,那在下定然自己先逃出去了。”
又沉默了片刻,宋引玉问到:
“你为何不将此事早日说出去,让百姓们都知道真相。”
沈归笑了一下,他笑宋引玉的天真,事情要真这么简单他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漳州有兵马,齐兆兴手眼通天。在下避开这么多次追杀,身边的人早就耗得差不多了。
况且,姑娘以为如今这漳州的百姓,还是以前的百姓吗?”
宋引玉一怔:“什么意思?”
沈归端起已经凉了些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慢声说:
“姑娘,淮安府真正的灾民早就被藏起来了,能让你们看见的都是能乖乖听话的傀儡。
要掌控傀儡甚是简单,一块饼,一碗粥,谁不听话就饿谁。
便能拉着满城人心甘情愿搭个戏台子,给您们唱这一出戏。
还有那些城中的富户,家中的家丁全都被换成了漳州的兵,一家一家地看着。
谁敢说真话?”
宋引玉张张嘴却最终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能做到如此境地,齐兆兴果真是将所有路都堵死了,难怪谢临安调查起这些事来如此困难。
也难怪,原书中他会栽那么大个跟头险些把命都丢了。
“姑娘,谢大人身边全都是眼线,在下靠近不得,这些话便只能由你转告。
请你务必告知谢大人,在下处境艰难已经撑不了不久了。
此地的灾民也撑不了多久了。
巫河堤坝之事,已经足以定齐兆兴等人的罪。”
沈归起身至宋引玉身边话说罢,他拱手施礼到底,宋引玉忙站起来,说:
“你不必如此,谢,大人他本就是为了百姓而来的。”
她抿了抿唇接着说,
“沈公子,你知道灾民被齐兆兴藏在了哪儿吗?”
沈归闻言摇头:
“当初齐兆兴做得隐秘,在下也曾追查过,但折损了不少人却一无所获,”
宋引玉问这问题时,并没寄希望于他,可沈归说不知道时,她还是有些失望。
许多事随着沈归的话慢慢已经清楚明了,蒙在淮安府头顶上那层纱也终于被揭开了。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门外的护卫敲了敲门,低声提醒道。
沈归叹息,而后对宋引玉说到:
“姑娘,在下该走了。”
宋引玉见状忙追问道:
“我若是有事,该如何寻你?”
沈归欲走的步子一顿,然后说:
“姑娘若是想找我,便到你我今日遇到的地方转悠上三圈,就能见到在下了。”
沈归正被追杀的确不方便直说住址宋引玉没多问。
她记下后,两人相互告辞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屋内。
只是宋引玉房门时沈归并两个护卫已经不见了,余下一个和沈归一模一样装扮的驼背瞎眼老头等着她。
宋引玉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沈归,只是待此人出声时她便发觉不是了。
他咧了咧唇,杵着盲杖边往外走,便说:
“姑娘,你按老夫给你的破解之法做法,不出三日定能消除你的厄运。
你这银子花得不亏。”
宋引玉心知这多半是沈归找来的替身,这人也是够小心的。
她点点头,没否认和驼背老头出了后院。
宋引玉去结茶钱时,那掌柜还笑呵呵地问他们可是算好了。
而那小二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宋引玉扯出笑,点了点头没多言,就出了茶楼。
那驼背老头走在后面。
在门口宋引玉做戏做全套,说:
“多谢高人,等小女破了这灾祸,再来感谢高人。”
驼背老头又咧了咧嘴,然后慢慢走入人群,消失不见。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宋引玉抿紧了唇,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