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引玉想得法子很简单, 就是溜人。
当非乐听到后,一脸的懵,他听说过溜马没听说过溜人, 溜人要怎么溜。
后经宋引玉解释一番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便是眼睛一亮。
事实证明这法子的确很有效果。
在接下来的几日, 宋引玉找各种借口, 拖着四女一起跟她出去逛街。
且是四女一起, 一个都没落下。
每次买的全也都是书,布匹,砚台这样的重东西。
且每日一走就是一天, 宋引玉累了就在路边找个茶摊喝茶,非乐继续带着她们继续溜。
不到五日下来,已把四人折腾得精神萎靡不振。
如今她们是见到宋引玉和非乐就心惊,眼神逐渐惊恐,还没开走就已经脚疼了。
宋引玉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跑到她们面前说到:
“我听说淮安府的茶不错,想去买些回来给大人尝尝,你们带我去看看。”
四女全部安静了下来,没一人搭腔眼神躲闪了起来。
连走了几日, 她们腰都疼得直不起来,多走一步都受不住, 好几次差点就不顾形象地蹲在街边,缓劲儿了。
抱过重物的手臂也疼得厉害, 还有腿, 现下更是疼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若还要出去,不如索性要了她们的命,总好过这般钝刀子割肉。
宋引玉把四女的神色尽收眼底, 当下她便心知妥了。
但她没急着走,反倒是欲擒故纵地冲着侍画说:
“侍画可要去?我难得来趟淮安府还想私下买些东西,我昨日看了一家成衣铺子很是不错。
买了茶,我们去看看?”
侍画想起了第一日与谢临安去逛胭脂水粉铺子时的场景,呼吸一滞,随即脸上扯出个勉强的笑来:
“小玉姐姐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怕是不能陪你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侍画掩嘴咳嗽了两下。
宋引玉见状目光一飘看向其他三人道:
“既是如此,那……”
“小玉姐姐,我昨日崴了脚,走不了。”
“小玉姐姐,我昨夜未休息好,今日头疼的厉害。”
“小玉姐姐,我也不舒服。”
另外三女也抢着说话,生怕宋引玉叫上自己。
那侍墨慢了一步,找不到借口,便闷声用了侍画的。
这真话假话的,宋引玉并不在乎,她只知晓,眼下这四女对她是真的避如蛇蝎了。
目的达到,她总归满意的。
宋引玉可惜地啧了一声:
“你们四个身子不舒服,就好好养着吧。等好了,我再来寻你们。”
其后宋引玉多说了几句让她们好生养身子才离开的。
一转身她就眉开眼笑,总算是摆脱了。
而她所不知的是,留下的四女,虽不愿跟着她出门,但这会儿见她一个人出去还是极为不安。
侍砚胆子小,她不安地问到:
“齐夫人让我们看好东荷苑,要是被她知道了今日之事……”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可其余三人都明白。
侍笔想了想道:
“不若叫人去向齐夫人说一声,免得出事了,怪罪在我们头上。”
“不行。”
她话音刚落就被侍画否定了,
“齐夫人要我们盯的是东荷苑,不是小玉。
那小玉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丫头,见识浅薄,眼里除了胭脂水粉,就是漂亮衣裳首饰。
少跟几日能出什么事,况且我们不说谁又知道她是一个人出的门。
换句话说,要真出事了,我们也是有的说头。
况且,你们不要忘了,我们各自父亲挑选我们入府到底是为了何事,切不可在一个丫头身上浪费时间。”
侍画是个聪明的,为人长袖善舞心里有几分成算。
自打来了府里,三人大多都是听她的话行事。
如今她这么一说,另外三人顿时惊醒。
没错她们入府后,齐夫人要她们盯着东荷苑。
来之前父亲虽说要她们听齐夫人的话,可事实上要她们做的却是另外一事。
那事要是成了,便真真是鸡犬升天了。
纷纷醒悟过来的侍笔和侍砚冲着侍画感激道:
“若不你的话,我们便是要本末倒置了。你说的没错,大事要紧,实在无需在一个丫头身上的费事。”
侍画笑了一下,眼里有几分自得。
此时谁也没注意,一直沉默的侍墨眼里有些异样闪过。
宋引玉出了府后,立刻快步汇入人群开始在街道集市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她去的地方都是这几日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饿得皮包骨头两眼发黄还在卖包子的小贩。
比如分明是书铺老板却分不清哪本是楚辞和诗经的。
这种反常的例子集市中比比皆是。
强烈的违和感使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被临时拉来唱戏的外行人。
宋引玉一一找了过去
她装作买东西,不动声色地开始打探消息。
不料那些人的嘴一个比一个紧,而她又不能操之过急问得太明显,惊扰了这背后之人。
宋引玉大街小巷地走了整整一天,最终方才套出了一点点的消息。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她只能放弃。
锤了锤隐隐作痛的腰,宋引玉开始往回走。
其实这几日不光是四女浑身疼,宋引玉虽没她们遭罪,但也不舒服。
回了府里,宋引玉腰疼得更厉害了。
她一脚踏入院子的门,就蹒跚地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再走不动一步。
宋引玉动了动腰,立刻疼得拧眉,牙关都咬紧了,紧接着开始冒冷汗。
怎么会如此疼?
宋引玉正想着,岂料下一刻就僵了脸。
她木着神情坐在院子里半天都没动弹。
“小玉姐姐,你不舒服吗?”
正在这时,宋引玉听到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转头看去却是从屋里走出的侍墨。
她面露担忧地看着宋引玉。
宋引玉是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她抿紧唇轻轻点头:
“我有些不太舒服,先回屋躺躺了。”
说着她扶着石桌慢慢站起。
侍墨见她脸都白,当即就道:
“我扶姐姐进去。”
说罢便十分小心地扶着宋引玉往屋里走。
宋引玉顿了一下,可耐不住身体实在是不舒服,她扯出个笑应了:
“多谢你。”
“姐姐客气了,走吧。”
两人慢慢向屋里走动,而她的脸色也越发白了。
进了屋里,宋引玉刚坐在凳子上,还没说话,侍墨就小声道:
“姐姐是来了月事吧,可是不舒服得紧,姐姐的月事带在哪儿?我替姐姐拿。”
宋引玉闻言多看了侍墨一眼,随后虚弱地笑了笑道: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不过能劳烦你帮我打些热水来吗?”
“好,我这就去。”
说完,侍墨匆匆出了门。
宋引玉忍不住一直瞧着侍墨走远的背影。
过后,她关上门,起身去箱子里找出了一身衣裳和月事带。
她来了月事后,时间一直不准。
庄大夫给她调理过后,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痛得要死要活了,但在来得头两日还是会腹痛浑身无力十分难受。
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有预兆了,近日她一直腰痛。
然而她以为是路走多了,跟侍墨她们一样才痛的。
哪知是月事来了。
侍墨很快就回了,她提了一热一冷两个热水壶进来。
进来后,顺道去屏风后兑好了水,才把宋引玉扶过去。
宋引玉再次道谢,然后拒绝了侍墨要帮她换了衣服的提议。
往日里有阿月她们伺候还好,今日等宋引玉换好衣服出来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她爬上床躺下,唇色依旧泛白。
侍墨见状道:
“等会儿我让厨房给你姐姐熬一碗红糖水来,加些大枣醪糟再煮个荷包蛋,吃了就没事了。”
宋引玉之前痛时,都是有庄大夫专门的方子。
她自己也只知道痛经,喝红糖水就能好受些。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说头,且被侍墨讲得头头是道。
她不禁好奇问到: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侍墨腼腆地笑了笑,说:
“我每次痛的时候,我娘就是这么煮给我吃的,吃了就没事了。”
说起这事时,侍墨的神情显得有些天真,与之前沉默寡言的模样完全不同。
其实侍墨在四女中应该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她很少话,很安静,一般就垂着脑袋坐在那儿,存在感很低。
以至于宋引玉更多注意是在另外三女身上。
宋引玉重新打量了一下她,发现侍墨年纪很小,眉目间稚气未脱,眼神干净。
“你娘,是府里的下人?”
宋引玉犹豫地问到,话里带了几分试探。
侍墨闻言却是紧张地看了一眼背后。
此时房门并未关上,迟疑了半响后,她起身去关了门。
关上门后,侍墨却一直站在那儿,站了许久。
望着侍墨的背影,宋引玉心里一突,忽然察觉了什么。
果然,等她再转身走回来时,眼眶已经红了。
侍墨沉默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宋引玉床边,然后将铜盆放在凳子上面。
接着,她把屏风后的两个水壶提了出来。
一阵忙活后,她开始往盆里倒水,落在盆里哗哗作响。而她的嘴轻动,吐出来声音轻得只能她们两人听见:
“姐姐,我不是知府衙门里的人,我父亲是舟亭县吴知县身边的师爷,我姓卢。”
水一停,她的话就停了。
侍墨又拿来帕子放在盆里浸湿,然后开始拧水。
她一拧,屋内又有水声响起,她说:
“姐姐,齐兆兴不是人。”
帕子拧干就,没了水声掩盖,她话又听了。
虽然隔着水声,可宋引玉还是轻易听见了她话里的哽咽。
原本虚弱的宋引玉陡然间来了精神,她说:
“这水冷了,侍墨再帮我添些热水。”
侍墨会意,提起水壶开始倒水,哗哗声再次响起,她接着说道:
“淮安府的百姓饿死半数,齐兆兴都不下令开仓放粮,他把官府粮仓里的粮食高价卖给商户,以谋取暴利。”
这段话她语速说得很快,随后她放下水壶,又开始拧帕子,
“百姓被逼无奈,只能进粮仓偷粮却被齐兆兴抓住当场打死。”
宋引玉抓紧时间问低声到:
“民乱是怎么回事?”
帕子拧好了,侍墨递给了宋引玉。
宋引玉见状,用手碰了碰,又道:
“水太烫了,侍墨劳烦你再添些凉水。”
侍墨提起一个装凉水的水壶开始倒水,然后开口道:
“齐兆兴为震慑百姓,将偷粮人的尸体挂在城墙上示众。其余一个偷粮人,家里还有个弟弟,方才十三。为了让哥哥入土为安跑去偷尸体,却被当场抓住。齐兆兴遂下令,把那弟弟挂在他哥哥尸体旁,暴晒而亡。此事激起了民愤,百姓才围了知府衙门。”
侍墨的话说得更快了,一段话说完险些没喘过气来。
宋引玉却是惊呆了,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会有如此残忍之人?那弟弟还是个孩子!
宋引玉闭了闭眼,很快强压下心底的情绪。
机会难得,她须得从侍墨嘴里多问些东西:
“发动民乱之人现下在何处?”
侍墨摇摇头,示意她不知。
不过很快她又开始拧帕子:
“姐姐,府衙的粮仓原本还有粮食,但是十天前,已被齐兆兴命人全部运走了。”
“去哪儿了?”
侍墨又是摇摇头,示意她不知。
随后她突然凑近了宋引玉,耳语道:
“姐姐我知道谢大人是个好人,一定会为淮安百姓主持公道。
我父亲和吴大人将我送进来,就是为了让我向大人道明真相。如今我将事情告知姐姐,请姐姐一定要禀告谢大人。”
话一说完,侍墨状似平常地便抬手替她擦脸。
巧的是,这边她刚移开身子,那边门就被推开了。
抬眼看去站在门口的正是侍画,侍笔和侍砚。
三人一进来侍墨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垂头安静地站在一旁。
“小玉姐姐病了,严重吗?可要我去叫大夫?”
侍画凑到她床边,紧张地问,瞧着是满脸的担忧。
侍墨刚才说的话信息量太大,宋引玉还没缓过来现在实在没心情和人周旋。
她扯了个笑出来,说道:
“不碍事。”
侍画听后,依然站在她床边嘘寒问暖的,其他二人也是如此。
宋引玉微微阖眼,装作十分疲累的模样,三两句话把人打发都走了。
只是在四人走出屋子前,宋引玉抬头定定看了看侍墨的背影。
那个姑娘走在最后,低眉顺眼没回头看了一眼。
只在关门时,与宋引玉对了一个眼神。
宋引玉心里一哽,有些难受,因为她在侍墨的眼底看见了全然的信赖,和绝境之中的孤注一掷。
四人一走,屋内便只剩下她一人了,宋引玉缓缓睁眼,看着头顶的幔帐。
她找了许久的真相,当终于知道时,这一切都在她心底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仅仅是通过侍墨嘴里的话,她都能想象得到当初的淮安府是何等的可怕,宛如地狱。
而眼下,被齐兆兴藏起来的灾民,还有那些所谓的乱民人到底在哪儿?
或者说,还有多少人是活着的?
思及此,她不禁脊背发凉心惊肉跳。
还有侍墨,那姑娘年纪约摸才十五六岁。
小小年纪却身处狼窝,隐忍这么久,到今日方才把真相说给她听。
不知道原书中,谢临安查淮安府时,侍墨有没有出现,而她的结局又是什么?
往深了想,所有的东西都令宋引玉很是难受。
谢临安今日回来得很晚,天都黑透都不见他踪影。
晚膳时,宋引玉吃了一碗侍画端来的红糖水煮荷包蛋,里面加了红枣和醪糟是侍墨下午说得那个法子煮的红糖水。
可端来的却是侍画。
宋引玉心里大致有谱,但没说什么。
她现在精力有限,并不想浪费在她们几个无关人员身上了。
一碗红糖水煮鸡蛋下肚,宋引玉浑身就热了起来,甚至还微微发汗。
腹痛也缓解了不少,人一舒服了,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困,刚放下碗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侍画出去时,还替她熄了灯,宋引玉闭眼没多久,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只是心里惦记着事,她又不舒服得紧,所以这一觉没有谁沉。
在察觉屋里多了另一人时,她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了。
她蓦地睁眼看去,透过月色,却发现进来之人是谢临安。
她松了一口气,揉揉眼睛,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你回来了?”
谢临安抬手压了压她了肩膀,没让她起,宋引玉也没勉强,就乖乖地躺着了。
“可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