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就开始吧。”
先说话的是制衣厂挖来的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老赵, 他是六几年的大学生，学的是美术。十年前平反回城之后，一直在南方一个大厂子里做主任。
陆家宜把人挖来的理由是, 老赵的审美在一众国营厂里数得上，尤其在一片国营厂式微的大环境里，老赵的厂子去年还出了两款让人耳目一新的裙子。
当然了, 他出的那两款裙子卖的好, 没多久就被人仿冒, 私营小厂用了更好的面料, 加快了生产速度，迅速抢占了市场，老赵所在的厂子反倒没占到什么好处。
本来国营厂子就是人事纷争不断，老赵整天就被厂里的人说是不务正业，一大把年纪还整天琢磨女人家的裙子衣裳。这次的事情一出, 老赵更是被人说嘴。
陆家宜瞅准时机就把人给挖来了Y市，钱晴这里别的不说, 对于设计还是下本的。
各种颜色质地的布料，老赵一进来就觉得畅快, 虽然对对方找来的几个小年轻不太满意, 但是能按照自己心意去设计衣服，他也觉得能够忍受。
他能忍受, 对方可不能。
他礼貌性的招呼，被对方的四个小年轻当做了他要“抢班夺权”的证明。
大家都是一样的起点, 要你在这里充什么大哥？
四个人里最沉不住气的女青年语气不善：“我这时候没灵感，再说了，说做就能做出来的设计，一般也就是流水线的次品。”
这话一出, 本来要去自己的位置上熟悉布料的几个人也僵住了。
合着这时候要是直接下手做，那就是流水线，就是次品？
虽然这些人觉得她说的过分，但是谁也不愿意先下手，背上这个“次品”的名称。老赵也僵了脸色，跟他一样是被挖来的两个人也是各种踟躇。
在这样沉默又尴尬的氛围里，几个人都是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一个上午过去，谁也没去自己的工作台上做事。
老刀这边的四个也是，他们是学生，但学习的并不是什么服装设计专业。现在国内对于服装设计也是一知半解，他们四个都是美院毕业，只是对于设计很感兴趣。这次刚到专业的设计室，他们光是心里的惊叹和熟悉环境都来不及，哪里会直接上手设计衣服？
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七个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老赵一边吃饭，一边听旁边两个人抱怨。
“都是些小年轻，也不知道招来干什么，什么都不会，连个剪刀都拿不好。这能做出来个什么？”
“就是，这样的人，要是进了我们厂，别说是大学生了，就是研究生也是要从基层干起。”
“可不是，我们厂啊，那可是大厂子……”
“我们厂也是……”
……
老赵听他们俩一口一个我们厂，虽然别扭，心里却也忍不住赞同。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钱晴把他们挖来，给了高工资，却晾着他们，没一点尊重的态度。
他们怎么说也是从国营厂出来的十几年的老师傅啊，在厂子里都是被人捧着的。
就拿他来说，他辞职前，在厂子里已经是七级工了。虽然工资比不上钱晴这里给的，但是七级工，说出去就是有面子的事。
现在换了私人企业，受气不说，钱晴还不认他们的评级。
……
另一边的老刀四个也在吃饭，钱晴交代了丁家餐馆，每天中午都给送七个盒饭过来，在设计室外头也留了一间会客厅给他们吃饭用。
结果这四个小年轻都是端着饭盒猫在外面吃，反正这时候也不冷。
他们才不要跟三个老顽固一块吃饭呢！
“看看他们那样子，肯定设计出来的不是黑裤子就是白衬衫。”
“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艺术！”
“艺术根本就不应该就禁锢！应该是坦荡的！自由的！”
……
****
设计室这边的暗流涌动钱晴并非完全不知道，但是她一点都不想去看。
看什么呢？
这七个人个个都是抱着自己要做爷的态度来的。
钱晴对此也无奈，晴月的设计为什么都是她一直自己盯，就是因为设计人员不好培养。
要么就是从国外请人，要么就是找制衣厂的老师傅，再就是自己去招一堆大学生自己栽培，当然了，栽培好了还有可能被人给摘桃子。
钱晴不愿意从国外找人来，说是她矫情也罢，抠门也罢。她就是不愿意找外国人来给自己打工，也许是第一次参加服装展销会时候遇到的那两个冒充洋鬼子的品牌让她心有余悸吧。
那两家企业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已经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当时展销会上那位欧禾集团的Lily女士，挖走了对方的设计师，这两个依赖设计师存活的品牌就没了声响。
这样的前车之鉴，钱晴不得不警惕。
诚然有她在，晴月怎么也不会落到那个局面，但是怎么说呢，她做生意，不爱给人当孙子。
这年头什么沾了个外国，就好像是镀了一层金，陆家宜给她找了几个留过学的设计师，钱晴一聊就死活不肯收。
一个个都是鼻孔朝天，恨不得把自己在国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事无巨细炫耀个明白。技术不见得多好，心气倒是挺高，开口就是要独立办公室，两个助理，还要配车。
钱晴能答应才怪。
不招外国的，那能找的就是国内的老师傅和大学毕业生。
钱晴也清楚，现在组建设计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总不能一直都是她一个人撑着整个晴月。
但是招来的七个人一看，钱晴就晓得了对方的心思。
大厂子出来的，还怀抱着自己是老师傅的心态，觉得自己该被人捧着。
大学毕业的，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合该被人哄着。
钱晴略一思索，就打算让这些人直接对冲了。
一个要人捧，一边要人哄，两边都不遂他们愿，看他们自己能争出来个什么吧。
钱晴心中最理想的是让老师傅带新人，毕竟这些人虽然脾气大，但是优势也很明显。老师傅的经验和从实际出发的态度，以及在国营厂里磨练出来的细致，都是宝贵的财富。
而几个从美院毕业的大学生，他们的见识和思维，也是老师傅们缺少的。
钱晴打算磨一磨两边，再把他们融合在一起做事。
这样想着，钱晴也把这七个人给抛在脑后，转而去小百货看看最近的门店生意。
刚一到小百货，就看见门店的地方正在吵嚷。
挤进去一看，一个面生的妇女正拽着吴盼娣的手，作势要往吴盼娣脸上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