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大学东门外有一条主街, 沿着主街两旁是各种门店,另外从主街两侧也延伸出来两个小胡同,靠外的地方也有不少小摊子。
钱晴指的地方, 恰好是一个小胡同往里走上三四十米的地方。
这片空地,严格意义上也不能说是空地,在这片足有三四百平的地块上, 开着一个废品回收站。
因为靠近梧桐大学, 所以这里回收的废品多是一些旧书,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学生有关的杂物。大学四年读完, 那些离家远的学生,置办的东西就很难全部拿走,处理给废品回收站也是一种选择。
丁大舅看着乱糟糟的废品回收站,有点不确定:“这个地方……太脏乱了点,而且就两小间房子。”
的确是, 废品回收站又不需要多大的房间,所以这地方就起了两间一二十平的小房子, 剩下就是两个大草棚,下面堆着些旧书旧东西。
而且做这一行, 脏乱总是难免的, 不然为什么那些卖吃食的小摊都不往这边摆呢?
钱晴却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这么大的地皮, 没房子算什么?大不了她把地买下来,再找人过来起房子。起一层平房再贵能贵哪里去?
“大舅, 脏就收拾一下,房子小就重新起几间嘛。我是觉得这个地方不错,离主街近,虽然是往里折了一点, 到时候你们就打个三轮车,饭菜往上一放,推到街口来卖。等名气打出来点,就不愁没有学生进店里去吃了。”
丁大舅被钱晴说的意动,但转念一想又泄了气。
“这得多少钱啊,这么大的地方。”
他们兄弟俩这些年虽然不少挣,但最多也就能拿出来一千多块,这点钱当本钱租房还可以,买地什么的,也只能想一想。
钱晴笑嘻嘻的:“这不是还有我吗?大舅二舅,我把这片地拿下来,盖上房子,到时候再租给你们不就好了?”
倒也不是全为两个舅舅,也是钱晴十分看好这片地。
位置好,面积大,做点什么生意都不会亏,就算自己不做生意,租给别人也是好的。
两个舅舅被钱晴的大手笔震住:“这么大的地,人家要价也不会低的,晴晴你真要买啊?”
钱晴算了下手里的钱,养猪场的投资空出来之后,她手里还能动用的就是两万多。这点钱足够她再买个鼓楼的门店,剩下的钱应该也是够她拿下这片地……
“咱们去问问就是了,只要对方要价不是太离谱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不过在去问价之前,钱晴先找了两个过路的学生问了两句,她长的好看,穿着毛呢大衣,波浪卷头发垂在身后。一路上走过来就有不少学生偷偷看她,被她拦下来问也都是知无不言。
“你说这里啊,住的好像是学校原来的老教授吧。”
“说是那些年被下放了,回来之后没几年就疯疯癫癫的。”
“学校给他发补贴,他也不去上课,就整天在这里收书。”
“平时还好,有次我去卖书突然看见他大喊大叫的,说是有人卖的书都是白的,上面一个字都没写……”
……
丁大舅丁二舅一听里面是个教授,刚升起来的豪情壮志又蔫了。
“大教授啊……”
肯定不好说话,他们去真的不会被打出来吗?
钱晴拽着两个舅舅:“就是问问嘛,万一可以呢?”
越靠近废品站,就越能感觉到这里的脏乱。没有院墙,只有围着的篱笆,里面堆着很多的书本,还要些破烂铺盖,搪瓷脸盆,碎了一角的热水壶……
门口系着一条狗,看见人来就汪汪叫着。
屋里人听到狗叫就出来了,一看是三个生脸,还明显不是学生打扮的人。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出来的人年岁不小,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泛着油光,并成一缕一缕的,手臂还带着一双套袖。
“如果是来说卖地的事就算了!我现在不想卖,以后也不会卖!”
“全都往钱看!这个社会都疯了!知识没有人在意,好好的书都往外卖!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做生意做到大学来,败坏了学校的风气……”
钱晴、丁大舅、丁二舅:……
看来他们不是第一批看上这片风水宝地的人。
钱晴陪着笑脸:“我知道您是老教授,觉得我们做生意的铜臭味重。但是您说我们败坏学校风气不至于的,我想买您的地,为的是在这里开个餐馆。”
老教授不耐烦的挥手:“学校里有食堂,饿不死学生!来大学是学习的,天天沉溺在口腹之欲里,还怎么做学问?”
钱晴使劲往回掰扯他的想法:“话不是这样讲的,饿着肚子是能做学问,但不是非要把生活过的苦兮兮才能出成果啊。你看国外那些搞研究的,我听说人家都是过的很好的,也没见人家不出成果嘛。我这两个舅舅刚才在食堂吃饭,一吃就忍不住哭,说觉得自己惭愧,这些天之骄子大学生原来都是过着苦日子的。所以我们才打算过来买地盖个餐厅,就想为您这样做学问的人尽尽心。”
丁大舅、丁二舅:……
他俩刚才明明是开心到炸裂,觉得有食堂这个反面教材在,后面绝对能赚钱的好吧?
“再说您觉得我们败坏学校风气,我觉得这样并不对。国家去年也说了,经济发展也是国家进步的标志。您别看我虽然只上到高中,但是我经常听广播看电视。现在时代确实变了,但是在往好的方向变啊。”
“前几年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农村里口粮都是紧巴巴的,一家人从年头忙活到年尾才能挣下几块钱,买个布头都要票。谁人都是身上补丁摞补丁。”
“城市也是这样,一家子挤在小房子里,七八口子人赶不上分房子就只能高低铺摞起来睡觉。买个肉都要起大早排队。”
“我知道您要说这样是公平,但这种公平真的公平吗?农村吃大锅饭,下力气的跟不下力气的一样吃喝,工厂里按年资算,干活的跟不干活的一样拿钱。这样下去,真正干活的人也只会磨洋工。”
“国家发展,催生了我们这样的生意人。但我们也不是干坐着等天上掉钱下来,我这两个舅舅给人干包桌,两三点就要起床烧火准备,一直忙到后半夜才算完。我是个卖衣服的,跑一趟南方回来就要缓半个月,在外面心都是吊起来的,没一刻敢松懈。我姐做了个粉条厂,那是因为乡下的红薯卖不上价!”
“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红薯丰收了,但一斤只能卖几分钱。还不要说中间运输的麻烦事。”
“我姐跟我都敬佩有学问的人,别的不说,光是做粉条,她们村里都是请了懂技术的人去教的。”
“时代确实不一样了教授,但能让更多人过的体面有尊严,不挨饿不受冻又有什么不好呢?”
老教授听完钱晴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被下放的时候是七四年,还是被自己学生举报的。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七九年了,五年时间,Y市跟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
街头巷尾都冒出来做生意的人,恢复了高考,学校也招收了一批又一批昂扬向上的学子。
本来他以为这是一切都往好处变的标志,结果没两年他就发现了不对。
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多,一心向学的却逐渐减少。新开的经济类专业逐年热火,而他负责的机电专业却连续两年没有录到最高成绩的学生。
他觉得这些不对,恢复高考是对的,但是怎么能让这些做生意的走进校园?那不是带坏学生是什么?
国家发展难道是靠这些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吗?
他不理解,写了无数封信给学校,但所有人都在劝他,算了吧。时代的洪流哪里是个人能够抵挡的,就像是当年,仅仅因为一个学生举报他,他就被下放五年。
他之前一直觉得,就是因为这些做生意的人,把整个社会都给带浮躁了。时代变化,反而是催生了一批投机者,把原本的象牙塔搞的乌烟瘴气。时间久了,他对此是满腹怨言,只觉得这几年的路线方针都是错的。
但是钱晴的话却是从另一个角度敲了他一闷棍。
除了学校的学生,还有千千万的普通农民工人,这些人中根本不乏一些聪明人。他们虽然没上学,却是能吃苦又敢干,就像这个姑娘话里提到的她的家人。时代让他不适应,但却让更多的人可以吃饱穿暖。
“教授,我知道我们今天来的仓促,但刚才说的话也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就像您在这里收书,是可惜知识无人在意。”
“那您收了这么多的书,真正卖出去了吗?把书藏在家里又有什么用?”
“我向您保证,要是我在这里建了房子,就给您留一间。您起个二手书店不比您在这里收旧书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