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梦境可以叫人撕心裂肺呢?虞砚深有体会。
最痛苦、最绝望的回忆,就像是一把横插在身体里的刺刀,动一动,便会被锋利的刀刃划得血肉模糊,痛得浑身发颤。
虞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此刻才更难受。
他最见不得明娆皱眉,此刻她没有在哭,可是虞砚却分明地感受到,她几乎被绝望和难过淹没。
“好了,不说了,我们不说了。”虞砚忍着心口的疼痛,把人用力抱紧,“咱们出去。”
虞砚怕了。
他不敢细问明娆的梦里都有什么,他生怕自己会承受不住,一时失控,再做出什么越界的事。
梦里都是假的,他这样安慰她,也这样安慰自己。
虞砚把人抱回了寝室,为她换上新衣裳,明娆乖乖地任由他动作。
其实她出了那间暗室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毕竟前世的事过去了很久,她现在即便仍心有余悸,但也抽离很快。
时间果然是一剂很好的疗伤药。
她也算是活了很久,两世的时间加在一起比今生的虞砚不知长了多少时间,就连她自己都是好了几年的功夫才从噩梦里清醒,他那么疼惜她,接受不了再正常不过。
明娆有些后悔,后悔一时冲动,把不好的情绪传递给虞砚,他是个很容易走极端的人,平时一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今天听到这话,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该如何挽回呢……
明娆坐在床边,垂在榻下的腿一下一下晃着,心里不着边际地乱想着对策。
虞砚目光瞥见她那双不老实的脚,心里熨帖许多。
看得出来她心情好了不少,她开心,那么他也不再那么难受。
“发什么呆呢?伸手。”
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明娆蓦地回神,抬头看去。
他举着一条袖子,神色淡淡地望来,细密的长睫毛落下来,遮蔽住幽邃眼眸中的复杂情绪。
明娆突然莞尔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虞砚,“夫君,你还是忘了方才我说的吧。”
虞砚:“……”
他指尖勾着衣衫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半晌,无奈地笑了一下。
“好。”
“你可别瞒我,我知道你还在想没有。”明娆审视地目光盯着他瞧了会,哼了声,推开他的手,“我看出来了,你还在想呢。”
这个骗子,竟然还学会敷衍她了!
明娆手撑着床榻,从床上爬了起来,膝盖抵着厚实的被褥,跪直了上身。
每动一下,脚踝上的铃铛都轻轻地响了一声。
游离在肉..体之外的魂魄可以寻着铃声找到回家的路,虞砚的灵魂也是,他被这一声一声的铃声按住了命门。一听到这声音,他的心就乱了,再也没有精力去想旁的事情。
他们有些日子没有亲热,他很想她,身体亦是。
有几日没听到这么美妙的声音,此刻屋子里很安静,铃声突兀作响,他的呼吸沉了几分。
明娆直起身,抬手圈在他的脖子,她又把自己挂了上去,如愿地看到男人露出了她最熟悉的表情,笑嘻嘻地将红唇凑上去,轻咬他耳朵。
“夫君,早上你叫我实在是太早了。”
虞砚垂下眸,默默抬手拦住女孩纤细的腰肢。“嗯?不够睡吗?”
“当然,好困,”她无辜抬眸,“不如陪我躺会?”
“……好。”
明娆的确是想帮着虞砚转移一下注意力,不想让他在惦记她方才说过的话,但她也的确是醒的太早,困了。
一上午都在提心吊胆,此刻他回到身边,精神松懈,疲惫感自然而然地席卷而来。
明娆的头刚沾上枕头,意识便开始昏沉了起来。
脚踝上一重,男人的手抓了上去。
随后还未等她找回意识,自家的小门便被不速之客给敲响了。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开头,熟悉的温度……
明娆吓得蓦地睁开眼睛,看到虞砚的样子,吸了口气,“你要作甚?”
虞砚将手指抽..了出来,将指尖的晶.莹透明的水渍抹在她的唇上,又迅速地低身贴住满是甜蜜的红唇。
将汁皆卷进腹中,唇轻轻抬起,眸光暗得吓人,“娆娆为何要明知故问。”
不是,别……
她知道,但是她没想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她困得头昏脑涨,一个犹豫的功夫,便错过了最佳的拒绝时机。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明娆吮去滴落在唇上的汗滴。
这汗是谁的,显而易见。
汗珠还带着他的温度,以及他强烈的爱意。
明娆茫然道:“不是说、不是说好,陪我躺一会吗?”
她一心二用,一半灵魂沉浸在极致的愉悦里,而另一半则努力回忆着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虞砚哑声笑道:“是,你说的是陪你躺会,我答应了。”
“那你还?”
“我是答应陪你躺会,但是没答应是立刻还是什么时候。”
虞砚恶劣地勾起唇角,他浪.荡起来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娆娆吃过了糕点,填饱了肚子,可我还没有吃过,不可怜可怜我吗?”
明娆要气死了。
她无辜地瞪了虞砚一眼,“饿了就去吃,折腾我算什么本事。”
虞砚笑得更开心,“这才算是好本事。”
明娆全身的皮肤都被蒸红,她实在受不住他的调侃。
明明这人穿着铠甲时比谁都冷淡正经,扒下那一层人皮,谁能想到底下却是个败类!
“可我好困啊虞砚,能不能先让我睡会?嗯呜……”
一声勾人索魂的娇啼声溢了出来,她无力抬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若是再平时,她撒娇绝对是必杀的一招,她说什么虞砚都会答应,但这种情况,绝不包括此刻。
明娆成功地将他的火点得更旺了些,烧得她再也说不出一句,难耐时咬住手腕,一边呜咽着,一边在心里痛骂虞砚不做人。
幸好虞砚也不是彻底不当个人,他没抓着人胡闹太久,便放了手。
明娆昏睡前,又看到虞砚挪到床尾,欣赏了半晌那个金锁铃铛。
“莫看了……”
“嗯,你先睡。”
他看了会,回头见人已睡熟,弯了下唇,轻轻抬起她的脚,如每回一样,再一次偷偷地将吻落在上面。
……
虞砚说到做到,陪她一同睡去。他躺在明娆身旁,很快也睡着了。
短暂的欢愉叫他暂时遗忘了明娆说的那些话。
但事事皆有因果,就像他之前虽然忘记了自己的过往,却也因为外界的一些刺激又梦回幼时一样。
听过的话无法当做没听到,明娆的难过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梦到了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事。
虞砚可以确定,他没有经历过这个梦里的事。
他梦到自己粗暴地把明娆扔到了榻上,意欲做强迫她的事,梦到此处时,梦中的他便清醒了。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绝不可能对她那么凶,若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他也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吓到了她,就罪该万死。
大概是一语成谶吧,不出一日,老天爷就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离开这个世界的不是他,而是……他最爱的宝贝。
后来的梦境沉浸在一团迷雾里,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那时虞砚才体会到何为心如刀割。
从前经历过的一切都没有此刻来得更痛,痛得他在梦里都忍不住蜷了身子,不住瑟缩。
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看不清自己的手和脚,他脑子里充斥着澎湃的杀意,眼睛里蒙了一层血雾。
他丧失了全部的理智,甚至进宫时,他忘记带上自己的剑。
一个武将,竟然有朝一日会忘记自己的剑。
耳边像是被血糊住,听不到周围的人痛斥他的强闯。
喉咙里都是血的味道,又甜又腥,一股生锈的味道,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有人围上来阻拦他,被丧失理智的他甩开。
他本就力气极大,发起疯来,更是无人敢拦。
他一言不发地闯进了思政殿。
他看到了太后坐在书案后,正在专心批奏折。
他看到皇帝蹲在远处的角落,正做着手里的玉雕活儿。
他看不到什么太多的东西,却独独被挂在墙上的那把剑吸引住了目光。
变故只在一刹那,他飞身上前,夺下那把宝剑,一瞬,拔剑出鞘,果断地斩下了太后的头颅。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人有机会说话。
太后死不瞑目,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就没了气息。
皇帝呆坐在地上,怔怔看着拎着剑朝自己走来的男子。
“她死了。”
虞砚听到自己说。
这个她是在说谁,陆笙枫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的夫人死了。”虞砚重复道。
陆笙枫愣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虞砚是来报仇的,他来找人算账。
陆笙枫神情呆滞地看向虞砚手中那把剑。
这是先帝送的剑,这把剑下沾染了许多血,他的兄弟,先帝的兄弟,都曾丧命于此。如今……剑上的血是谁的呢?
陆笙枫转头龙椅上那个没了头的女子,慢慢泪流满面。
他无视虞砚的杀意,踉踉跄跄地爬到太后身边,哭着捧起她的头,小心翼翼地往她的脖子上按。
可惜,就算放了回去,她也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陆笙枫哭着哭着又笑了,悲痛欲绝,精神错乱,他哭嚎许久,哑了声音。
他把太后的头抱进怀里,背对着虞砚,低声道:“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叫朕再看到你。”
咣当一声,剑扔到地上。
虞砚转身往外走。
背后,狼狈的帝王又哭又笑,痛不欲生。
“母后,放他生路,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吧?朕做到了,你……开心吗?”
有了皇帝的命令,虞砚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皇宫,而陆笙枫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生怕一回头,虞砚便再也走不出这座宫门。
……
虞砚醒了,他睁眼时,明娆还在睡着。
梦里的种种犹在眼前,心口的撕裂痛感尤其真实。
他把人晃醒。
明娆才睁眼,他便吻了下来。
“我做了与你一样的梦。”他说。
明娆一瞬清醒,注视着男人通红的双眼,良久,温柔地笑了。
她没有安慰他说都是假的,也没有叫他不要乱想,而是很轻地问了一句:
“那你此刻相信命了吗?”
虞砚眼眶泛着热意,颤抖着气息,将酸涩逼退,“嗯”了一声。
他们都梦到了同样的结局,即便只是荒谬的妄想,他也信了。
他不能接受明娆有离开他的可能,若有,就都毁掉。
“那夫君可要好好保护我呀,”明娆亲昵地缠上他,眼里尽是依赖,“我需要你。”
四个字简单轻飘,却重重砸在虞砚心头。
他认真回视,郑重承诺,“好,此生都不会叫你受到伤害。”
虞砚一诺,重逾千斤,哪怕到死的那一刻,他也会说到做到。
男人目光坚定而锋利,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明娆未曾看过的执拗与疯狂。
此时此刻她不懂,待她读懂时,才知什么叫孤注一掷、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