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卓锡的话叫明迟朗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望着自己的弟弟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明迟朗,今年二十七,比明卓锡大三岁。
他不是信国公亲生,自然也不是陈氏的孩子。
但这件事,整个信国公府,除了一直在明家做事的几个家奴几个老人,只有信国公夫妇二人,明迟朗自己,以及明卓锡知道。
明妘不知道,明娆自然也不知道。
整个公府的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他们都拿明迟朗当明家大公子看。
不知情的,对他尊敬服从,知情的,做的是表面功夫。
但不管是哪种,都没人把明迟朗看得太重要,因为当家做主的是陈氏,而陈氏对明迟朗可以算得上是不闻不问。
信国公这个爵位世袭罔替,谁也不明白,为何国公府的大公子明明是嫡长子,却不是小公爷,不需要袭爵。
二公子一心报国,非要上战场就罢了,大公子可是一直在京城待到了十八岁,直到十八岁那年才谋了职位,离京去了。
他走了以后,没过两年陈氏便有了身孕。今年三公子五岁,明家请旨,封为世子,将来承袭国公的爵位。
人人都道陈氏宠爱小儿子,忘了礼法,却不知,明迟朗本来也没有袭爵的资格。
陈氏对于不是自己的孩子,只尽了抚养的义务,并不真正关怀过他。信国公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浑浑噩噩,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护不住,哪里又想得起来这个养子呢。
真心对他好的,没几个。明卓锡算一个,还有就是明娆。
再没有其他人了。
咣——
北风呼啸,外面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被风刮到地上的声音。
明迟朗紧了紧肩上披着的外袍,站起身,去给火盆又加了点炭火。
明卓锡瞥见他的动作,轻嗤了声。
好好的国公府大公子,不待在京城享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总不能是跟他一样,为了所谓的理想和抱负。
他看着明迟朗熟练加火的动作,心里突然有点烦。
“这破火盆回头再烧起来,不安全,我那有铜暖炉,明儿让人给你送来。”
明迟朗没吭声,明卓锡心里要多堵有多堵。
对于三岁时的事,他其实没什么记忆。但他记得那个时候,整个明家只有他一个小孩,那时候他还是明家的大公子,信国公府唯一的孩子。
可是后来,家里多了个小男孩,父母让他叫他“哥哥”,打那之后,他就从大公子变成了二公子。
明卓锡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他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人陪他玩。
可是这个大哥不喜欢玩,他只爱看书,明卓锡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爹这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念书,可惜再也没有机会。
明卓锡不懂,歪着头问:“你爹不就是我爹吗?咱们爹不喜欢读书啊。”
明迟朗沉默了下,然后小声说:“我以前的爹。”
小孩子不懂那么多事,后来明迟朗不再提他以前的爹,明卓锡也就渐渐忘了他的哥哥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才来到这个家的。
明卓锡懂事后,再也没有问过明迟朗的来历,他怕明迟朗自己不记得,又怕他还记得,怕他从没把自己当亲弟弟,没把国公府当家。
三岁那年明卓锡便爱跟着大哥身后跑,被迫跟着他读了不少书,那些劳什子烦人的东西他多看一眼都头疼,可是大哥喜欢,他也就耐着性子在那个像是钉了钉子一样的板凳上多坐一会。
如今都二十多了,兄弟俩聚少离多,明卓锡愈发怀念从前,因为那个时候,明迟朗还不像现在这么寡言少语。
他第一次发现明迟朗的感情,是在三年前。
明娆及笄的时候,明迟朗恰好路过凉州,他去派人给在军营的明卓锡送信。
明卓锡刚好有时间,于是跟安北侯请了假,与明迟朗会和。
那天兄弟俩一块去秦家祝贺,是连竹开的门。
明娆当时在正房的院子里晒太阳,听到动静,朝他们看了过来。
明娆当时好像冲着他们笑了,特别好看。
明迟朗当时愣了半天,然后不知怎么,说什么也不再往里走了。
他把及笄的礼物往弟弟怀里一塞,撂下一句“拜托送给她”,然后就匆匆逃走了。
明娆疑惑地望着那早已没人的门口,手足无措。
几年不见,她还认得那是大哥,是大哥保护着她和娘亲回凉州的,她记得自己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大哥也会来看自己。
等秦氏从屋里出来明卓锡也只能说,他自己来给妹妹过生辰。
私下里,明娆红着眼圈,拉着二哥的衣角问自己是不是被大哥讨厌了。
明卓锡悄悄把大哥的礼物送给她,说哥哥有事,所以才走了。
他后来又在明迟朗面前提过几次明娆,明迟朗总是沉默地听着,眼神里都是挣扎。
明卓锡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那秘密充满禁忌,叫人没法开口。
他守口如瓶这么多年,到头来,忍不住的却是明迟朗自己。
“别说是陛下派你来这里做巡按御史的,别拿我当傻子,我可不信。”明卓锡不屑地撇嘴,“我知道陛下是想给你争取机会的,就算太后不同意,去一个富庶的地方没问题,怎么偏偏就调来了这?”
明迟朗已经恢复了平静,默不作声地蹲在炭火边上,用扒火铲拨了拨。
他总是这样,习惯沉默、内敛,不外放情绪。旁人管这叫沉稳,但是明卓锡每次看了都觉得堵心。
“哥,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明迟朗还是不说话。
“你说你来这干什么。”明卓锡烦躁地踢了下桌子,驿站设施简陋,经不住他这样折腾,吱呀响着。
明迟朗淡淡地:“我不能来吗。”
“不能!”明卓锡再也受不了他这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来做什么?看着她嫁为他人妇,然后呢,然后你就死心了吗?”
“明卓锡,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明迟朗头也没抬,嗓音淡淡,“我从未抱过任何希望,又何谈死心。”
“我是你们的大哥,我当了一天的大哥,就一辈子都是哥哥,你我心里都清清楚楚。”
“但是有些感情,自己是控制不住的,我这些年已经尽量躲得远一些了,可是有些事情,我仍是控制不住。”
“大哥,你没发现侯爷他已经在警觉了吗?”明卓锡烦得在屋中踱步,走了两圈,又回到明迟朗面前,在他跟前蹲下,“他生了杀意,我看得清楚!”
明迟朗拨弄火铲的手微微一顿,也只是一瞬,他又继续动作。
寂静的房中只剩下明卓锡微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炭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明迟朗把火铲一丢,拍拍手,慢慢起身。
他往书案后慢慢地走,走了两步,突然回头。
“安北侯他想杀我……”明迟朗笑笑,“那也挺好。”
“那不好!你以为阿娆会高兴看到那样吗?”
“是啊,所以他也不能拿我怎么办,不是吗。”
明卓锡最后带着愤怒离去,连门也没关。
明迟朗站在原地,任由冷风一股脑灌了进来,吹散了屋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热气,也让明迟朗更加清醒。
他知道,对弟弟说的那些不过是强撑着的,嘴硬的话。
在安北侯府的那天,他就已经一败涂地,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让明娆做出选择,更加没办法利用亲情,去威胁安北侯。
因为明娆很喜欢虞砚,他也瞧得清楚。
是他一时糊涂,已经让她为难了,今后只能退回他该在的位置,就像从前一样,守着分寸,做好大哥的本分。
这本来就是他该走的路,如今醒悟,还不算晚。
……
从秦家回来,明娆便围着虞砚转。
他去换衣裳,她就站在屏风后头晃悠。等他出来,她就揣着暖手炉,笑眯眯歪着头看他。
他去打水洗脸,她就捧着布巾立在一侧,仍笑嘻嘻地瞧他。
他给她梳发,明娆就透过镜子,弯着眉眼,笑得别有深意。
她一直看,一直笑,给虞砚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双眼睛就像带着勾子,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在人心头上一直挠来挠去。
虞砚忍着心头的燥乱,帮她拆下最后一个发饰后,终于忍无可忍。
不等明娆起身,弯下腰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明娆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微微抬头,一个香甜柔软的吻轻轻落在虞砚的下巴上。
男人脚步微顿,而后步子迈得更大,走路像一阵风,几步便与明娆一起倒在榻上。
床幔落下半边,遮住大半光亮,只有微弱部分烛光可以窥见帐中的隐秘。
明娆看着他,心中有无尽欢喜。
她从前便喜欢虞砚,今天的他为了她,又做了那么多,明娆的心跳得厉害。
她还没奢望过虞砚能迁就她,改变自己。
今日属实算是意外之喜,她从未有一刻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虞砚这么在意她。
明娆想着想着,白皙的面上因羞赧而泛起朝霞般的红晕,那双皎洁如月亮般明亮的桃花眸中,直白又大胆地用爱意满满的眼神盯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明晃晃的就是两个字——
勾引。
虞砚扶着她的腰,掌心在腰窝处来回地轻轻地揉。他俯低身子,吻住了明娆的唇。
他亲吻的技术已经练得非常娴熟,先吮住,反复触碰着女孩柔软的红唇,磨够了,再慢条斯理地衔住润润的下唇瓣。
含住后,齿尖慢慢碾过唇肉,轻轻地咬了一下。
他不敢用力,那力道如隔靴搔痒,叫明娆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了出来。
明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透过单薄的一层寝衣,传了过去。
他的衣衫也都是汗,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娆娆的汗都是香的。”虞砚低笑着凑到她脸侧,将她脸上滚落的一滴汗珠含在口中,“好甜。”
热气洒在耳畔,明娆脸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二人贴的那样近,明娆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羞赧着抬手推了一下,她没什么力气,但竟然将他给推开了。
明娆看着虞砚起身,她又连忙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了回来。
“嗯?”
男人的嗓音喑哑不堪,只是亲吻而已,这声音倒像是每回情到浓时他的嗓音似的。
明娆被亲得来了感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眼神躲闪着,嘟囔道:“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沐浴。”
明娆愣了下,“不是都沐浴过了?”
“嗯,”虞砚把她的胳膊拉了下来,撩开床幔,翻身坐在榻边,低着头重重吐了口气,“我冷静一下。”
他说完,也不敢再回头看明娆,脚步匆匆,堪称狼狈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