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娆承认她被这些话打动,在心里憋了几天的郁结终于有慢慢消散的趋势。
还只剩下一点别扭,她想,会慢慢过去的。
明娆也跟他解释:“我不是不理你,我没有啊。”
“是,你对我笑,但我能感觉出来你不开心,是我的错,不该那样对你。”
“娆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明娆咬着唇,忍着又要冒出来的哽咽,再次抱住他,把下巴垫在他肩膀。
她轻声说道:“我没有不给你机会呀,我这几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真的叫我伤心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那样……我是女子,脸皮薄,你不顾及我的脸面,若是我心性差些,就该羞愤地去撞柱子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这是事情发生以后,她第一次正面回应,勇敢又直白地跟他说她不喜欢。
“是我的错,我……我以后会改掉,不会再那样。”
虞砚听到她伤心,自责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那今天,我有叫你失望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很好,今天的表现很好。”
明娆知道一个人做出改变很难,她虽然跟虞砚成婚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知道,虞砚是个很固执的人。
他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十年不曾回京城,孤单地守着这一方黄土。
还有前世,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她的孤冢,他折磨起自己来,比对旁人还要狠。
这样一个绝情的男人,你奢求他改变自己,是很难的事。
可即便如此,明娆也从没有想过放弃他这件事。她只是脑子很乱,这些天一直愁眉不展,就是找不到一条对的路,她没想到自己茫然的时候,虞砚竟然主动挥剑,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那些坚硬冰冷的刺。
他说自己不是真心,可是还是做了不愿意的事。
“你不用为难,我并没有非要你那样。”
明娆心里清楚,对他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改变。
虞砚打断了她的话,“并不勉强,我昨夜想过了,这些才是该做的吧。”
虞砚花了两夜的时间,回忆了明娆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真的很好。
在心里记下了她曾有意无意的试探和问话,然后又在脑中努力去设想,正常的人会怎么做。
正确的做法他已经尝试,一天的假装,虞砚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缺少些常人有的感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做出那些事的时候,心里有多抵触。
他与人耐着性子说话,心里却想着对方为何不是哑巴。
他看着秦氏,尽量不冒犯,尽量恭敬顺从。可是秦氏每每对着他温柔地笑,都叫人厌恶。
那是一种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的反应,他只能和自己的本能对抗。
他倒希望秦氏是个像陈氏一样是个精明圆滑又世故的女子,或者是像那位刺史夫人,豪爽泼辣。
偏偏他最在意的人的母亲,是他最讨厌、最痛恨的那类人。
不过这些不适和烦躁,与明娆可以开心这件事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虞砚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很不讨人喜欢,因为他不好,所以老天才会叫他变成一个怪人。
他拥有的东西看似很多,可是细数起来,也没多少,从前无牵无挂,他觉得挺好。
可如今……
他如今只想抓住明娆,别的都可以放弃,包括自己。
“娆娆,我可以善待你的家人,但只是因为那是你的家人,不是因为别的。”虞砚低声道,“只要你别离开我,怎样都行。”
明娆知道虞砚为人,他不会与人敷衍、虚与委蛇,他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她不再说话,默默消化着他方才的承诺。
虞砚突然将她搂紧,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除了明迟朗,我不会对他道歉的,想都别想!”
明娆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为什么?我大哥好像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你到底为何对他意见这般大?”
虞砚的排斥和恶意来得毫无道理,可是他们明明面都没见过几回啊。
虞砚皱眉,“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讨厌他。”
看到明迟朗就讨厌,没有原因,就是讨厌他。
他这话说得就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简直把我行我素和不讲道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娆不明白为什么虞砚对大哥那么大敌意,明明对着二哥和表哥的时候,他只是臭脸,只是嘴上吓唬,除了上回误把表哥当坏人的时候用剑指着,其他时候,并没有怎么样。
但是对着明迟朗,虞砚表现出来的是从没有过的敌视和在意。
虞砚说不上来原因,只道:“他看你的眼神,叫我很不舒服。”
所以虞砚即便是那么不希望自己的宝贝被人看到听到,他也忍不住在对方面前炫耀所属权。
他就是要让对方清楚地认识到,明娆是他一个人的,明娆爱他,她的心和身体都是他一个人的。
只有他能对她做那些事,他们才是彼此的唯一。
虞砚想让明迟朗有多远滚多远,又想让对方滚之前就一败涂地。
很莫名的冲动,那是在他每次看到明迟朗的时候都会爆发出来的情绪。
虞砚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值得他这般紧张,在明娆被陈氏罚跪祠堂,明迟朗将她抱回房间,在虞砚第一次听到明迟朗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记恨。
后来每次察觉到明迟朗的眼神,都叫虞砚情不自禁地想要拔剑出鞘,砍了他的脑袋。
明娆愣了一下,“眼神?”
她无知无觉的样子叫虞砚开始后悔,好端端的,提别人做什么,她现在又开始想别人了。
“你能不能看着我?”虞砚吃味极了,轻轻捏着女子的脸蛋,叫她看着自己。
明娆眨了下眼睛,“我在看着你啊。”
“我是说心里,心里也要看着我,不要想别人。”
明娆看他斤斤计较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她窝在男人的怀里,不再去想什么别人,什么眼神。
……
回安北侯府的马车驶离秦家,明家兄弟婉拒了秦氏的挽留,也告辞了。
天黑,明卓锡不好再出城,便跟着明迟朗回了驿站,将就一宿,明早再回军营。
驿站的房间很多,兄弟俩住在两个相邻的房间。
明卓锡抱着肩,靠着门框,“大哥,早些休息。”
明迟朗嗯了声,转身回房。
他走后,明卓锡没动,盯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表情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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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梆响,明迟朗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下。
明迟朗起身去开门,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弟弟站在门口。
他转身往回走,“把门带上。”
明卓锡笑了下,“大哥知道我要来?”
“嗯,你什么都写在脸上。”
分别的时候,明卓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双眼睛总是欲言又止,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明迟朗披着袍子,走回书案后坐下,继续看书。
明卓锡低头笑笑,他拎着两壶酒进了屋,径自走到明迟朗面前,把酒放到桌上。
他把酒壶压在明迟朗面前的那本书上,就压在明迟朗捻着书页的那根手指旁。
然后脚往旁边一勾,鞋尖挑住板凳的一条腿,往身前一拖,他单脚踩在凳子上,手肘拄着膝盖,倾身向前,笑得活像个二世祖。
明迟朗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弟弟手中的酒坛,“喝了酒明天还怎么回去。”
“我酒量可没那么差,”明卓锡挑眉,“回不去就在你这在赖上一天,大哥还能赶我不成?”
“你们军营这么没规矩吗?”
明卓锡爽朗一笑,在他对面坐下,“谁叫我是安北侯的大舅哥呢,谁敢为难我?再说,真有什么事,我就去侯府哭,走个后门总是可以的。”
他虽这么说着,却是不敢真的这么做,他可不敢当着虞砚的面喊妹夫,毕竟没有岑玄清那么大的胆子。这么说,也就过过嘴瘾。
明迟朗不再言语,拿起属于他的那坛酒,往旁边一放,又低头看起书。
明卓锡无所谓地耸耸肩,自己开了酒,仰头就往里灌。
兄弟俩谁也没有说话,一个看书,一个喝酒,就这么安静地过了许久。
临近半夜,外头起了风。
冬天的凉州真冷,风卷着旋儿怒号着呼啸着,带着悲鸣般的呜咽声,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低声哭。
驿站有些简陋,卧房的门关得并不严实,有丝丝冷意顺着门缝渗了进来。
明卓锡把酒喝完,明迟朗的那壶酒也冷掉了,他合上书,看着弟弟的眼睛。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明迟朗淡声道,“什么都写在这双眼睛里,你在害怕什么呢?”
明卓锡仰着脖子,拎着酒壶用力抖了抖,待最后一滴酒水落下,他把空酒坛往地上一滚。
双手捂住了眼睛,撑在桌上,突然笑个不停。
“大哥,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明卓锡把大哥问他的话如数奉还,“什么都写在这双眼睛里,你当别人都瞧不见吗?”
明迟朗微微皱眉。
“大哥,你还在喜欢她,是吗。”
明迟朗瞳孔微微颤抖,放在书册上的手瞬间收紧,弄皱了纸张。
“你……”
他喉间发涩,发不出声。
“我怎么知道的?”明卓锡抹了把脸,酒喝多了,他的脸微红,眼眶也是,“你以为能瞒得过谁呢?都写在你都眼睛里了。”
“大哥,忘了吧,为了你自己。”
明卓锡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
“若是叫侯爷知道,他会杀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