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清晨,用早膳的时候,虞砚对明娆说:
“家里很安全,往后都不会再叫你担惊受怕。”
明娆愣了一下,点头。
低下头喝了一口粥,抿去唇边笑意。
虞砚并不对她说是查过了很安全,还是已经都清除掉了所以很安全。
他总是这样,略过中间细节,免了她多思多想,只告诉她结果,不用再害怕。
“最近若是想出门也没关系,”虞砚道,“我会派更多的人保护你。”
“保护”被他说得含糊而快速,即便他做的那些事已经被明娆知道,即便也知道明娆自愿嫁过来,但他依旧不敢正面面对,更不敢正视明娆的目光,生怕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丝勉强。
虞砚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去更衣。
他话说得很快,动作也很快,明显就是在逃避些事情。
明娆坐在原处,抬手按了按被他揉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哭笑不得。
监视就监视,她又没说讨厌他的监视。
比起从前,他已经不再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就算盯着她也没什么。
但很快,明娆想起了旁的事,敛起笑意,试探道:“虞砚,我娘亲那边,不需要派人保护吗?”
虞砚疑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反问:“为何需要?”
那些人挑的是他的软肋,秦氏如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愿意为除了明娆以外的人费时间费心力,很麻烦。
明娆沉默良久,低低哦了声,也没再强求。
她就知道,虞砚眼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别人,多此一问,也只是给彼此徒增忧虑罢了。
虞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临走时见明娆有些闷闷不乐,只以为她还在被刺客的事烦恼。
他弯了身,低头看她,“怎么?”
明娆扬起笑脸,在他脸上亲了亲,“没事,你早些回来。”
男人嗯了声,抬臂用力抱了抱她,起身快步离开。
明娆目送着他走远,僵硬的笑容慢慢消失,小脸再次苦恼地皱起。
该怎么叫他对她娘亲也上上心呢……
**
虞砚这几日心情很好,他连着几日都拐弯抹角地试探着,发现自己派去跟着明娆的人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发现她并不排斥,因此变得愈发大胆、无法无天。
颇有种“恃宠而骄”的意味。
明娆知道了暗卫的辛苦,也不为难,这一天她和唐慕颜约着去喝茶,还特意叫阿青端去给暗中的护卫一人一杯茶。
明娆本以为暗中藏着的人也就三两个,不送不知道,这一送才发现,这一趟送出去足足十多杯茶。
明娆捂着额头,手撑在桌上,哭笑不得。
她只知道她夫君手下养了不少人,可是这般大方地在她一个人身上浪费这么多人力,该说他什么好呢。
唐慕颜不懂她在笑什么,便随口问起来。
明娆看了唐慕颜一眼,心想这位唐家大小姐出门也是前呼后拥的,自己带了十几个人,倒也不算大排场吧。
唐慕颜见阿青方才端出去的满满当当茶盘,此刻空空如也,“嚯”了一声,“你把茶送谁了?这边有你的熟识?”
又心道了声不可能啊,明娆认识的人她也认识,明娆因为幼时遭遇,很少出门,也就她约才出来,除了唐家和岑家,明娆再没有熟人了。
唐慕颜抻着脖子门口张望,没看到人。
明娆笑着摇头,“是我夫君派人暗中保护我,见他们辛苦,送点茶水喝。”
唐慕颜正喝茶,呛了一口,瞪着阿青,不可置信:“那一盘茶杯,都送出去了?多少?”
阿青道:“十二杯。”
“十二杯?!”唐慕颜失声叫了出来,震惊地看向明娆。
“你大惊小怪什么,我每回见你都是一众人簇拥着你,我跟你比,才是小巫见大巫吧?”
“这哪能比呢?!”唐慕颜拉住明娆的手,激动地晃,“我每天都要去镖局,来找你都是顺路,看完你我带着人就去走镖或者应酬了,带着人比较方便!若我哪日闲来无事,只来找你,那我有病吗带那么多人?!”
她拉上明娆的手臂时,就感觉身侧冷飕飕的,偏过头,正好对上阿青冷淡的脸,对方木然地看着她的手。
唐慕颜:“……”
她看看阿青,看看自己的……手?
手怎么了?
明娆愣了一下,“我以为你需要这些人……”
唐慕颜收回手,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需要什么?需要人保护我?”
她腿抬起,脚蹬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灌入腹中,动作豪迈得像是饮下的不是茶而是烈酒。
“我好歹也是唐家人,四岁开始习武,十三岁就跟着我哥走镖见世面了,别的不说,咱们凉州城,可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唐慕颜得意地抹了抹嘴,眼睛瞥到阿青,见对方抱着剑,神色冷淡,她又默默把腿放了下去,尴尬地咳了声,补充了一句,“除了安北侯。”
“我夫君欺负你作甚?他可不会。”
他不会吗?
唐慕颜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瞥了一眼一旁的木头人阿青。
慢慢朝明娆伸手,越靠近,就见阿青脸上的表情越冷,在碰上明娆衣袖的时候,唐慕颜注意到了阿青朝她投来警告的目光。
唐慕颜的手臂顿住,拐了个弯,手指摸上自己的鼻子,神色讪讪。
她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呢……”
明娆手托着腮,呆呆地望着桌上那套她家也有的茶盏。
“那依你看,虞砚他……他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她只是出趟门而已,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吧。
唐慕颜手摸着下巴,点头,“是有点离谱,不过也还好吧,他这是在意你,怕你出事。”
话音落,半晌都没再听到明娆回答,唐慕颜偏头望去,只见女子桃腮带笑,美目流盼,尽是羞赧神色。
她似乎是觉得脸颊太热,还用手捂住,低着头,脸埋进掌心,唐慕颜看着她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慌忙又挪开视线。
唐慕颜默默闭紧嘴巴,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她就不该嘴欠,又被秀了一脸。
唐慕颜又把两条腿都抬起,抵在椅子上,正安静地抱紧孤单的自己,阿四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阿四道:“大小姐,岑公子往这边来了。”
“岑玄清?他来干什么?”唐慕颜皱了皱眉,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就烦,“他到哪儿了?”
“公子到酒楼下面,要进来了。”阿四说罢,抬眸,视线越过二楼栏杆间隙往下看去,顿了顿,“嗯……现在似乎又要走了。”
唐慕颜眉头皱得更紧,嘟囔道:“跑什么,难不成还记仇了?我不就骂了他几句……”
说罢再也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明娆回过神时,唐慕颜已经风风火火下楼去了。
她们的雅间离楼梯不远,此刻房门敞着,明娆隐约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对话声。
楼下,唐慕颜隐忍着怒气,上去一把抓住人。
“你跑什么?难不成知道我在这,躲我?!”
白衣青年手捧着暖手炉,被拉得一踉跄,险些摔倒。
见到她时怔了一下,“没,我不知你在。”
唐慕颜扭过头,抱着肩,别扭道:“那你走什么,来都来了,进去坐坐?”
她说完,觉得自己不够硬气,又凶巴巴地补充道:“可不是我想请你,是你表妹,她要请你喝茶。”
岑玄清又是一愣,往楼上看了一眼,“阿娆也在?”
“昂,我俩聊天呢,你来的倒是时候,走吧,随我上去。”
唐慕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进来。
岑玄清却摇摇头,“我还有事,改日吧。”
他来此处是与友人有约,可他刚到酒楼门口,友人家的小厮便来传话,说他家公子在半路上让人打了,此刻已经抬回府上,特意来跟岑玄清说一句没法赴约。
岑玄清吓了一跳,自己友人平日对谁都极其友善,笑脸迎人,为人慷慨仗义,风评极好,万不可能结仇,怎么好端端的,被人打了?
岑玄清收回了踏入茶楼的脚,准备去府上探望,刚转身,就被唐慕颜揪住。
友人那边情况紧急,岑玄清转头要走,胳膊被人抓住。
“你做什么去?真不是故意躲我?”唐慕颜一脸烦躁,瞪着他,“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对不起!”
岑玄清从未见过有人会这般理直气壮地道歉,这么硬气。
他无奈地握住唐慕颜的手,叫她松开自己。
衣料有些褶皱,但并不妨碍他气度出众,温润翩翩。
“回头再与你详聊,我是真的有事。”
岑玄清在对方气急败坏的神情里,低声笑了下,匆匆转身离开。
唐慕颜顶着一脑门怒火回雅间时,明娆还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饮茶。
对于这两位来说,吵架是家常便饭,她从小都看习惯了,早就不觉得稀奇。
“你为何总跟我表哥吵架?”明娆不懂,“阿颜,我觉得表哥脾气真的很好。”
“你的意思我懂,他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人是很好,”唐慕颜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好是好,可我……”
可她就是觉得别扭不对味儿。
她母亲跟岑夫人是手帕交,两家一直亲近,岑夫人和她母亲都想给两个小辈结亲,但唐慕颜一直都不愿意。
拖了这么多年,拖到了明娆都嫁人了,也没见岑家给岑玄清定下别的亲事,唐慕颜心里有愧,怕自己拖累了对方。
唐慕颜垂头丧气道:“他也太听话了,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哪里是男人啊,我真不喜欢太听话的男人。”
刺史岑大人就是个宠妻狂魔,岑玄清自小耳濡目染,受男子也要恪守“夫道”的熏陶,从小对唐慕颜就是要多好便有多好,虽然没定下亲,但岑家上下早就将唐慕颜当儿媳妇来看待。
她母亲也是,嘴上说着不给她压力,让她再考虑考虑,可是她总觉得自己被束缚住了,难受得紧。
岑玄清号称凉州城第一公子,但他却向来不出去拈花惹草,本本分分的,不跟陌生女子搭话,不多看陌生女子一眼,只差把“我已有主”四个字贴在脸上。
可唐慕颜不喜欢这样的。
任由外头的人如何揣测她与岑玄清的关系,可她对着岑玄清就是没有爱人之间的那种感觉。
明娆陷入爱河的模样,唐慕颜见到了,她想,真心相爱应当是这样的吧。
可她跟岑玄清……
唐慕颜想起来青年总是温润笑着,总是冷静地看着她发火跳脚,听着她不可理喻的指责,仍是半分不恼,好脾气地与她道歉,哄她开心。
岑玄清越温柔,她就越觉得别扭。
唐慕颜不喜欢这样。
唐慕颜喜欢她亲哥那种类型,潇洒不羁,人痞坏痞坏的,大多时候叫人恨得牙痒痒,可是关键时刻又很靠谱。
明娆头一回发现自己和好友的眼光相差甚远,她觉得表哥是难得的好男人,可唐慕颜竟然喜欢不听话的男人!
明娆想了想自家夫君,听话吗?挺听话的。痞坏痞坏……他有的时候的确也很坏。
又霸道又听话,又温柔又让人恨的牙痒痒。
想着想着,脸蛋又红了起来。
唐慕颜叹了口气,皱着眉回忆方才,眉头渐渐舒缓,脸上泛上可疑的红。
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扭扭捏捏道:“不过他这样我倒有点喜欢了,我叫他别走,他还是走了。”
要是能对她稍微凶点就更好了,别总温温吞吞的,不像个男人。
明娆:“……”
她也跟着叹了口气,实在不懂的事,还是不要想了。
明娆又问:“表哥有没有说他为何走了?出什么事了?”
“他没说,”唐慕颜说到这又有些生气,“没解释,说走就走了。”
姐妹间肆无忌惮地闲谈,从情感话题又说到后日岑夫人生辰宴。
窗牖突然动了动,阿青蓦地抬眸,见到窗外有人影晃过,她眯了下眸,抱着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走到二楼尽头,踩着栏杆,轻巧地翻身上了房顶。
那儿已等候着一位蒙面人。
阿青快步走过,落脚无声,“何事。”
蒙面人压低声音:“岑公子可进去了?”
阿青冷淡道:“没有,他走了。”
“夫人没见到人?”
“没有。”阿青回完,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出现些许情绪,“你干了什么?”
蒙面人不欲多谈,“没什么。”
说罢飞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没什么,只不过是打了无辜路人一顿,拖住了岑玄清的脚步,强迫他改了路线。
毕竟,主子有令,不该见到夫人的人,都应该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