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胤禩越想越是忧心忡忡。
抓娃娃得从小抓起, 等九弟和十弟略大些就要对他们进行培训,让他们做好学习的准备才是,否则要是考试通不过一直沦落在上书房和幼弟们……甚至侄子们一起读书可怎么办?
尚在宫里的九阿哥和十阿哥连连喷嚏, 忍得风声鹤鸣的宜妃和钮钴禄贵妃纷纷使人前去太医院召御医。
这一边的八阿哥胤禩也没忧心多久。
很快一旁的呼喊声吸引了他和胤禛的目光, 只见七阿哥胤佑笨手笨脚操作不好, 普普通通的挤牛乳工作在他手底下愣是变成了泼水大会, 闹得两侧宫人频频惊呼, 至于胤佑更是直接变成了一只落汤猫——不!小奶猫才是。
他脸上也沾着不少白色的乳汁, 一张小脸更是皱成一团。胤佑哇哇叫着,他手舞足蹈想要逃离奶汁地狱,却压根忘记自己手上还捏着母牛……母牛哞哞直叫,眼看着再下去都要发狂了。
胤禛吓了一跳。
他赶紧冲上前,双手托着胤佑的腋下将这个捣蛋鬼高高举起:“七弟你到底在做什么——咦?”
前面的声音含着笑意。
而后面的声音里带着震惊,胤禛下意识将七弟摆在一边, 低下头专注地查看着母牛的乳腺。
母牛乳腺上有几个熟悉的疱疹。
红色的,凸起的, 带着一汪水一样的疱疹让胤禛瞳孔紧缩。
他口干舌燥,他眨眨眼睛。
胤禛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眨眨眼,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他曾以为希望太过于渺茫。
可未想到在自己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希望又悄然绽放。
七阿哥胤佑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
他长舒了一口气,决定要让四哥帮自己忙好好教育教育这只胆敢‘欺辱’自己的母牛, 可是一回头就发现四哥直愣愣地立在原地。胤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可是胤禛一点反应都没有。
胤禛的异样也让胤禩大为奇怪。
他心生疑惑, 凑上前拉了拉胤禛的袖口:“四哥?四哥——?”
胤禩一抬头恰好注意到胤禛的目光。
这目光直直地落在母牛身上,半点投给自己的打算都没有。专注而炙热的目光让胤禩心生不解,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往母牛身上看去,很快就发现了母牛乳腺上那几颗不细看不会发现的疱疹上。
疱疹!?
胤禩眯着眼又仔细观察片刻, 忍不住惊咦出声。他伸出手摸了摸脸上褪得差不多的痘痂,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这痘症怎么长得和天花的疱疹似的?”
胤禛猛地回过神。
他双手紧紧抓住胤禩:“八弟,你也觉得像吧!?”
“啊……嗯。”胤禩下意识地点头。
很快他又说道:“不过像是水痘的疱疹也长得差不多。”
天下之大说不准的毛病有那么多。
胤禩还从未听说过人身上的毛病牛身上也能长,只怕是形状类似的疱疹吧?他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只是和他想得不同,胤禛却是兴致高昂,一双眼睛烁烁发光。
甚至于思考片刻以后,胤禛还发话让苏培盛通知御医们过来的反应。
八阿哥胤禩:……?
他越发困惑了,这有必要用吗?
胤禛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数落在了胤禩的眼中,被喜悦占据大半头脑的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开始试着思考如何让御医们也相信这件事。
仅仅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御医们匆匆赶至。
更让胤禩意外的是面对胤禛的‘怀疑’,御医们非但没有立刻提出反驳,反而一个个翻过栏杆蹲在地上检查着黑白花母牛的乳腺。
相似度极高的疱疹让御医们微微正了脸色。
紧接着他们又仔细查看其他母牛,很快从中发现了另外两三头同样乳腺上也出现疱疹或者痘痂的奶牛,这显然是一种牛类可以传染的疱疹疾病。只是任由着御医们如何思考,也没有想起哪一本书籍里有关于母牛疱疹的疾病,更没有想到会不会和人有关。
这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常御医将负责的挤奶工们喊来,细细询问起她们对这些疱疹的认识。
挤奶工是一群妇人。
她们大多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文化,面对御医提出的这些堪称是稀奇古怪的问题,挤奶工们脸上都是大写的迷茫二字。
她们面面相觑半天。
良久才有一人小声回答:“这牛痘偶尔才有,不碍事。三四个月前就有一头牛发了这痘症,咱们也寻了宫里养牲所的管事来看说算不上什么问题来着,也不影响挤出来的牛乳的。”
另外的妇人也鼓起勇气。
另有一人说道:“这痘症牛得了以后咱们也会得,就是很小也不碍事,过三两日退了就不会再得了。”
牛得了人也会得?
很小不碍事,过三两日就能退了?
一干御医立在原地深思起来。
胤禛想了想决定将宫里养牲所的人喊来,顺带问一句:“你们中间有人去种痘了吗?有没有人得过水痘?”
挤奶工们点了点头。
天花疫苗经过几轮的实验,重症率不超过百分之三。
这程度在现今看来已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了。
为此庄子上一些因为未得过天花或者未种痘所以被派遣到外面做事的包衣、杂役亦或是佃户们,都纷纷也报名参加种痘,现在整个庄子种痘率那是百分百。
常御医福灵心至。
不用四阿哥提点,他立刻吩咐一名医士:“去将她们的种痘记录单取来。”
为了试验的准确性,更为了明确各种不良反应出现的概率和频率,从实验开始至今所有的记录都被整理妥当,完善的保存在库内。医士前往库房,来回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取来了对应人的种痘记录单。
当这一摞记录单出现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
常规的种痘记录单上会写明前后十五天出现的反应,少则两三页,多则四五页,危重病情者十数页,二三十页都是有可能的。而出现在诸人面前的记录单数量却格外少,大部分挤奶工的记录单只有薄薄的一张,只有几人是三四张。
这页数少得离奇。
常御医迫不及待的翻开第一页。
第一名挤奶工:无疫苗反应。
第二名挤奶工:无疫苗反应。
……
常御医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围着的御医们表情也是骤然大变,他们人手一张种痘记录单分别盘问着对应的挤奶工,甚至还将当时负责记录的医士仆役喊来核查。随着核查的深入,御医们的反应也是越发兴奋,让七阿哥和八阿哥也忍不住频频侧目不已。
比如赵御医。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巴掌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赵御医甚至打得不止一下,他又狠又重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在诸人惊恐的目光中哈哈大笑起来:“我好痛!哈哈哈哈我没有在做梦!”
胤禛:……
在场的其他御医们:…………
所有人都是惊得一头黑线。
常御医哭笑不得,赶紧指挥着同僚将兴奋过度和发了狂一般的赵御医拖出去,喝口水冷静冷静才是重点。不过赵御医突如其来的癫狂还是让诸人稍微清醒冷静了一些,御医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决定先把这件事禀告给皇上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试验。
胤佑尚且懵懵懂懂。
而胤禩却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御医们难掩惊喜的表情。
御医们给他的反应似乎……
不会吧……?难道四哥是那天命所定之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现在能做到只有百分之三重症率的天花疫苗就让胤禩震惊不已,他们还想做到什么程度?
前一世他被安置在北五所的屋子里,在锦被中挣扎熬过了痛苦的十余天,险些丧命。而这一辈却是舒舒服服,除了开始瘙痒了一番就没了其他问题,甚至七哥胤佑连发热都没有,便轻轻松松地熬了过去。
这样还不够吗?
望着把自己和七哥丢下,和几名御医开始讨论接下来如何安排的四哥胤禛,胤禩嘴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什么滋味都在口中绽放。
他拉拢朝臣,以为用口舌便可夺得天下。
胤禛一心实干,日夜忧勤,惩处贪官污吏绝不肯松懈。
胤禩脸红到耳朵根。
他犹自想起康熙四十九年他曾和胤禛一起查办户部贪腐案,自己查到堂官希福纳,确定尚书张鹏翮并无参与便打算就此结案,而胤禛却是一鼓作气查到最后,将虽本人并无参与但却令家眷妻族索要财物的尚书张鹏翮等六十四员查获,从查获二十四万两猛增到五十万两……
就此之后官员见到四哥便如同耗子见到了猫,吹捧自己的宽厚温仁,慈善温良。
胤禩脸色忽青忽白的。
他上辈子至死到钻在牛角尖里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可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汗阿玛对自己从宠爱沦为厌恶,到最后甚至呵斥自己柔奸成性,难堪帝位。
现在想来不过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这八个字罢了。光和官员朝臣打好关系又如何?不做实事的他难道要靠嘴皮子管理天下,被一群贪官污吏蒙在肚子里吗?
胤禩整个人都被打击得蔫巴巴的。
从欢喜中缓过神,忽然想起两弟弟还在身边的胤禛刚好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脑门上冒起了一个问号。
他也没多想。
胤禛左手牵着呆呼呼的胤佑,右手牵起生闷气的胤禩:“走!咱们回去用膳,然后做纸鸢如何?等重阳节那天让汗阿玛带咱们去放纸鸢好不好?”
七阿哥胤佑立马对母牛不感兴趣了。
他一蹦一蹦地往回走,欢快地喊着:“纸鸢!弟弟要做大大的!”
“嗯嗯!胤禩呢——?”
“……哎,我随便吧。”八阿哥胤禩咕哝着。
还没等胤禛说话,胤佑就赶紧打断他的话:“这可不能随便!额娘说放纸鸢是把一年的晦气倒霉事都放飞,然后剩下的就只有福气了!”
胤禩哑然失笑。
看着七哥固执的模样,他将烦心事抛到脑后,笑得温柔:“好好好——那咱们一起做吧?”
七阿哥胤佑鼓着脸瞪着他。
好半响他才噘着嘴嘀咕:“说一个好字就好了,我才是八弟的哥哥呀!总觉得八弟你把自己当哥哥了——”
八阿哥胤禩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口。
他唯有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七哥——想什么呢?本阿哥哪里是用看弟弟的眼神看你,要真是九弟和十弟,本阿哥直接上手抽了。
思来想去前一世自己大约也就看弘旺是这眼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