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是突发奇想。
而佟皇贵妃则是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与使用至年老力衰的太监不同, 宫女年满三十岁便可离宫归家。只是在这十四五岁,最迟到二十岁左右就能定亲成婚的时代,三十岁或许还带着一身病的宫女离宫日子显然不好过。
其中大部分受主子器重的会选择留在宫内, 自梳成为嬷嬷,只是宫中一年需要的嬷嬷也有定数,剩下的宫女便会被遣散归家。
年满三十岁的宫女可不好嫁了。
就算带着宫中赏赐和离宫赏银,能成为官宦人家的填房就算是宫女们不错的出路。再不济只能寻八旗里家境不如意的老光棍, 最惨的就属一些父母过世家里只剩下兄嫂甚至只留下孤身一人任由宗族安排的, 那十有八九会被直接送到城外的尼姑庵里度日子。
这些宫女要是能学门手艺或许能改善生活?佟皇贵妃眼里闪烁着星光, 她伸手揉了揉胤禛的脑袋瓜:“这法子额娘看着可行。”
说完佟皇贵妃便招来长芦, 细细问她可有知道的人选。长芦素来是稳重大方的性格,听着贵主子和小主子的话却是红了眼圈。她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头:“奴婢谢主子恩典!”
佟皇贵妃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一边示意长芦起身, 一边佟皇贵妃还唠叨着:“怎么说起恩典了?问你事呢!”
长芦擦了擦眼角:“贵主子, 宫里的宫女哪能不想学门手艺的?要奴婢说主子的心思放出去, 想必满宫里的宫女们都要感恩戴德呢!”
胤禛和佟皇贵妃相视一眼。
眼看两位主子怀疑,长芦朝着边佳嬷嬷说道:“嬷嬷您说呢?”
边佳嬷嬷也红了眼圈。
她擦着眼角,心绪复杂的很:“要奴婢说这事儿真做起来, 怕是宫里想要爬床的宫女都能少上三成。”
若说宫里是龙潭, 那宫外便是虎穴。
起码在宫里拼口气成为主子,就算是最小的答应也能过上相对舒坦的日子。在宫里伺候人十几二十年的,谁愿意去宫外还是伺候人?好歹宫里打骂奴婢还需要理由呢。
不止是边佳嬷嬷和长芦, 随着几名年长嬷嬷的叹息声陆续响起,佟皇贵妃头一次感受到肩膀上的重任。
正所谓人有多大的能力便应该要负起多大的责任, 眼看长芦等人的命运就落在自己身上, 佟皇贵妃生出一股豪情壮志。她瞬间没了先前逗弄胤禛的心思,而是殚精竭虑思考起来要如何让一场生意办得红红火火漂漂亮亮起来。
这件事不能就自己办。
出宫的宫女可涉及各个宫室,佟皇贵妃撇去钮钴禄贵妃和宜妃, 吩咐人将德妃、惠妃和荣妃请来,四人一同商量起这件大事。
给宫女们寻条出路?
惠妃和荣妃表情都挺古怪的——佟皇贵妃身为皇上的嫡亲表妹,佟府更是数一数二的门第,打从入宫起就从未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
她怎么能想到这上面?
正当两人纳闷不解的时候,听闻佟皇贵妃提起贵妃糕这个项目时登时哑然失笑。她们相视一眼,几乎同时想起关于大阿哥/三阿哥的奶嬷嬷来禀告的事情。
大阿哥/三阿哥把装钱的匣子带出去了!
要她们说这之中只怕……还未等她们说话,坐在一旁的德妃率先开口:“怎么贵主子也想起赚钱的法子?”
德妃眼中异彩连连,满脸的好奇无法遮掩。
“也?”
“啊……是胤祚和五阿哥。”德妃微微皱眉,露出一个无奈地笑容:“这两孩子中午到永和宫用膳,一进门就一路嘟嘟嚷嚷着要赚钱。”
胤禛:……啊这。
显然这个罪魁或是是自己没有错。他心虚了一瞬,紧接着又忍不住心生好奇:“德额娘,五弟和六弟都说了什么?”
就像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禔和三阿哥胤祉一样,五阿哥胤祺和六阿哥胤祚听到四哥的期望之后也很是苦恼。两人不像三位兄长有着自己的私房钱,他们最多只有点新年攒下来的金瓜子——数量太少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两个孩子若有所思。
他们手牵着手到永和宫用膳时还在念叨着这件事,德妃听着好笑却也没打搅两个孩子谈论,而是示意宫人送上了两盏西米露给两个孩子消消暑气。
暑气还没消掉。
六阿哥胤祚说到兴奋处就手舞足蹈的,一挥手将宫女托盘上的琉璃盏扫落在地,噼里啪啦地就碎成了一片片。
掉落个碗盘茶盏也属正常。
胤祚和五阿哥胤祺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一旁坐着的德妃扬了扬眉,乘着宫人们清理的时候她上前弹了弹胤祚的脑门:“你还想赚钱?要本宫看别浪费就好了。”
“儿臣才不浪费呢!”
“可是刚刚那就摔了个琉璃盏。”
“琉璃盏不值钱,老多了。”
“就你刚才落在地上那个,得要一千两。”
五阿哥胤祺和六阿哥胤祚略显茫然。
懵懂无知的两双眼睛里写满了一千两是多少钱?
德妃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乐得笑出声。
她擦着眼角朝着佟皇贵妃等人说道:“你们说说看,这两个连银子金子都搞不清的孩子,还想着赚钱?要臣妾说只怕是被人卖了还在那边帮人数钱呢!”
胤禛冷汗直冒:“……嗯,嗯啊。”
惠妃和荣妃旁边幽幽地看着四阿哥,心里同时确定果然这提出赚钱念头的就是四阿哥,只怕自家儿子拿走钱匣子的理由也有了。
试问乖巧阿哥为何拿钱跑路?
试问佟皇贵妃为何摇身一变?
原因只有一个。
提出赚钱心思的就是四阿哥!
惠妃和荣妃内心疯狂吐糟,面上则保持冷静细细听着德妃继续往下说。
德妃出身自内务府世家。
对于赚钱她并未有八旗勋贵们居高临下的鄙夷不屑,反倒觉得和两个小阿哥说清楚也免得他们受骗上当来得好。德妃饶有兴致地解释道:“你们可知道上书房的汤师傅一年的俸禄是多少?猜猜看?”
“五千两!”
“一万两!”
五阿哥和六阿哥争先恐后的喊出来。
再是这琉璃盏是宫中之物,汤师傅起码也有五个、十个……唔或者上百个那么重要吧?胤祚回答之后还沾沾自喜:“儿臣曾听汗阿玛说汤师傅是他的肱股之臣,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起码得有十个琉璃盏的价格才对。”
五阿哥胤祺恍然大悟。
他脸蛋红扑扑的,羞涩地对对碰手指:“那我还是猜少了……”
“下定就不能改了!”
“我又没有打算改!”
眼看两个孩子像两只小斗鸡般要闹起来,德妃一手按住一个沉声道:“你们两个都错了。”
“哇!那有十万两吗?”
“不是!你们上书房的汤师傅,一年的俸禄只有一百三十两,你们这一砸可是将他八年的俸禄都给砸没了。”
五阿哥胤祺:……
六阿哥胤祚:……
两人瞳孔地震,禁不住齐声惊呼起来。
德妃说着两阿哥的反应就直摇头。
她絮絮叨叨的唠叨着:“你们说这两孩子,只怕出门去非得被人骗了!对了胤禛你上回出宫有没有上当?”
勋贵家的公子哥头回上街。
少则骗个十几上百的银子,多则骗个上千银子都有呢,想想胤禛上回买了那么多的零嘴在场诸人的目光齐刷刷朝着他看去。
胤禛摇摇头:“儿臣才不会上当呢!”
望着佟皇贵妃等人质疑的眼神他颇为哭笑不得:“真的!原本还有几名摊贩想要敲诈儿臣,刚好旁的摊贩看儿臣可爱就出来帮忙啦!”
胤禛得意洋洋。
他只差翘起尾巴来表示自己超可爱。
佟皇贵妃:……
她伸手揉揉胤禛的脸蛋:“瞧你这厚脸厚皮的模样,怎么说得出这话来?你买来什么价倒是说来听听?”
“唔……糖葫芦一文钱一串,菜包子一文钱一个,肉包子三文钱一个,糖面人五文钱一个,糖炒栗子十文钱一大包……”胤禛扳着手指头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越说越看到母妃们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糖炒栗子十文钱一包?”
惠妃愣了神:“上回胤禔出去觉得好吃……回头让内务府送了好几袋过来可说是十两银子一袋。”
胤禛:…………
这比那黑心摊贩还得黑百倍啊!
荣妃也拧着眉心琢磨。
佟皇贵妃面色微微变了,她瞬间转移话题:“大阿哥和三阿哥皆是送了银子给胤禛,这两份钱就算是妹妹们入股了,如何?”
惠妃和荣妃相视一眼。
德妃祖父曾是膳房主管,如今也是内务府里颇受重用的存在。要是现在较真岂不是和德妃翻脸?两人脑海中迅速滑过几个念头,接着很有眼色劲的应是然后含笑道:“臣妾回去统计宫女数量,这就先行告退了。”
目送两者离开以后,承乾宫里的气氛就略显严肃起来。胤禛看看额娘,又看看德额娘,眉眼间滑过一缕疑惑:“这是……怎么了?”
佟皇贵妃没说话。
至于德妃敛容垂首沉思许久,最后她抬起头注视着胤禛:“胤禛,额娘有件事要求你。”
德妃难得正经的模样让胤禛略显紧张。
他的肌肉紧绷,心里猛地一沉:“德额娘您说。”
德妃面容严肃,只是声音却略有些颤抖:“胤禛……等你下回出宫的时候,去看看瓶器布料茶叶糖米粮的价格看看。”
这一句话登时让殿内一片沉寂。
就算胤禛傻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他的眼睛瞬间大睁:“德额娘的意思是怀疑内务府有人贪污!?等等这样惠母妃何必要走?她不是苦主……吗?”
“都虞司主事额参便是额娘的祖父。”
德妃温声说:“在此之前他还掌管过御膳房。”
“……”胤禛张口结舌,他没由来的心里也打起了鼓——搞不好自家亲戚都要被一股脑儿送进去了啊?虽然说至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只有庄子主事乌雅赫启,但是胤禛还没心狠手辣到能直接把自家亲眷都一股脑干掉……
佟皇贵妃捂住嘴。
她忍不住轻声道:“妹妹,这件事情——”
德妃捻着手上的珠花摇摇头。
她面容肃穆庄重,眸色如一汪深潭见不着底看不着风浪,德妃平静淡漠的开口:“一饮一啄,皆是定数,臣妾只能求他们做的事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胤禛:……
佟皇贵妃:…………
殿内是一片窒息的沉默。
紧接着德妃抬眸,露出一个明媚中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她眉眼弯弯地说道:“臣妾是逗皇贵妃的!胤禛你就尽管去查吧——告诉皇上也没事,额娘有信心。”
胤禛滚了滚喉咙:“真,真的?”
德妃两指捻起一块糕点,笑眯眯地点点头:“额娘还能骗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