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未曾言明,但这一遭下来,先前的事情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影祸吸取了孟鸿雪的记忆和能力,再利用自己最擅长的伪装之能,趁祁念一昏迷时,伪装她的剑法,杀死了在场没有反抗之力的另外十二人。
目的在于嫁祸给祁念一,逼她同沧寰乃至整个仙道反目。
影祸天生无形无色,方才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在自尽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孟鸿雪的身体里窜了出去。
为何她却能准确地一剑斩中?
祁念一星尘纱之下的双眼已经恢复成了常人样子,她平静地看向卢勘,只是淡淡道:“我说过,我双目虽渺,手中剑却不盲。”
“双眼看不见,但我的剑能看见。”
卢勘深深看着她。
这位已经明显有了老态的长者,在痛失爱子的这一个月,须发尽数变白了。
修行之人本不受岁月侵扰,生年数百面容仍如青年者比比皆是,但眼前这个强大的化神境修士竟然苍老至此。
许久,他干哑着声音,眼中带着审视对祁念一道:“早就听闻墨君的关门弟子是个千载难遇的剑道天才,曾经老朽以为言过其实,现在才有缘一见。”
“但你现在,太弱了。”
如她这般能够仅凭感觉斩中影祸的剑者,还太年轻,太弱了。
远不足以成为抵御深渊的中坚之力。
祁念一不卑不亢道:“我是很弱,但我年轻。”
“我还有时间来变强。”
虽然留给她的时间很紧。
卢勘只是长长的、疲惫的叹息。
“希望吧。”
[这几年,深渊蠢蠢欲动,那些暗处的影子,早就按捺不住了。
修为不及化神境,连临渊而立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够进入深渊屏障。
她如今不过少年游,要越过整整一个小重山,才能触碰到一丝化神境的机遇。
时间不等人啊。]
祁念一将这番心声记在心里,平静地颔首,在卢勘不明所以的表情里,道了一声:“多谢。”
……
出狱这一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闹剧。
闹剧落幕,参与其中的人却不能放松。
东洲两门三宗,乃至沧寰本身,迅速开始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清查。
影祸擅长伪装,要辨别影祸傀儡,还尚有一番麻烦。
人群散去后,灵虚子招呼祁念一、温淮瑜和谢天行都留在明镜台,打量着地上身首分离的空架子尸体,凉声说:
“同宗之谊,你下手倒是快准狠,毫不留情。”
祁念一没再看地上的尸体,只是道:“被影祸附身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死了,斩断躯体,是结束他的痛苦。想必原来的孟师弟,也不想自己的身体被影祸利用,做出有害沧寰的事。”
就像书中被附身的二师兄。
在残存的躯体被斩尽后,空荡荡的原野,似乎有“谢谢”两个字在飘荡。
想起方才灵虚子赤手捏起影祸的那一幕,祁念一又亮起眼睛,看了眼灵虚子的头顶。
【沧寰掌门·灵虚子-太虚境(大圆满)】
这位深藏不漏,平日里看着总不太着调的掌门师叔,竟已不声不响的太虚境大圆满了。
距离大乘境仅一步之遥。
突然,祁念一愣了下。
她感到气海中那本书,开始无声地翻动起书页来,最后在某一页停下。
她开了内视,发现书页正是停在原先祁念一被构陷成功,二师兄替她接受惩罚挨透骨钉的那一页。
很快,像是被泼上了清洗剂一样,这一页所有的字慢慢溶解消失。
原本黑底上的金色字体消失后,一行新的、纯白的字迹冒了出来。
[影祸之主埋藏于沧寰的分魂被祁念一斩散,由灵虚子捕获,仙道联盟藉此发现了影祸之患,开启了史无前例的肃查。]
在这一行字迹更替结束后,这本书闪了闪,又重回到祁念一的气海中,归于沉寂。
祁念一无声勾起唇角。
她兴致勃勃地回身看向温淮瑜,却神色一僵。
温淮瑜头顶的小字亮得刺眼,毫无遮掩地写着——
【沧寰首座/灭世之人(进度12%)·温淮瑜-化神(藏锋大圆满)】
进度条怎么还加快了?
她又看了看谢天行,跟她所想的一样——【沧寰弟子/救世之主(二分之一|进度9%)·谢天行-筑基(颠峰)】。
如果她能看到属于自己的身份卡,不出意外的话,另外二分之一就是她自己了。
救世主与灭世之人齐聚一堂。
今日的沧寰,还是一样的和谐呢。
是的,大师兄温淮瑜,就是原书中最大的反派。
……
几十年前,鬼谷批命,灭世灾星与救世命星齐出。
灾星落于极北之地,命星一分为二,皆归于中洲。
这个灭世灾星就是温淮瑜。
按照批命,他这一生将遭遇无数坎坷,经历无数背叛,至亲之人视他为怪物,亲友全都离他而去,最终黑化成一个无心无情的魔头,拖着全世界一起下深渊。
所以多年前,知晓鬼谷预言的几个当世强者,在温淮瑜出生后不久就找到了他。
有一派主张当即杀死温淮瑜,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最后是墨君坚持要保下这个还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未来灭世之人,将他收到门下,成为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
天下最强者开口,其余人也无法阻拦,但仍是对温淮瑜做了诸多限制。
他一离开沧寰就必须接受监视,终身不能修习任何具有攻击性的法术。
于是便有了今日专行医道的医仙温淮瑜。
但在原书剧情中,原本在沧寰顺利长大没有丝毫灭世之心的温淮瑜,因为师妹献祭,两个师弟惨死,最终还是黑化了。
抛下各种牵制的温淮瑜强得可怕,所有人都不知道,一个从未修习过任何攻击性法术的医修,能让当时公认是第一仙尊的谢天行险些命丧当场。
最后黑化的温淮瑜是在全大陆各大门派的合围之下,生生耗死了一批又一批强者,才力竭而死,成为了那一代修者心中永远的阴影。
……
对于自己是救世主这件事,祁念一是并不感到惊讶的。
不是她自恋,连天听天眼这等离谱的金手指都能拥有,那她能拥有一个神奇的身份也并不为过。
在她更小一些的时候,天听这个能力给她带来的困扰比帮助更大。
小孩不知如何趋利避害,融入人群,只会在听见别人心声的时候,下意识接下后面一句话,然后得到对方一个惊恐的眼神。
“小殿下当真只有三岁吗,她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
“小殿下不是天生眼盲吗?”
“只能说,不愧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孩子,年仅三岁心思竟深沉至此,处处都能切中要害讨人欢心。”
“小殿下的耳力也好的离谱,上次我在隔着一个花园说话,都被她听见了。”
“瞎子嘛,看不见,耳力自然会敏感些。”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她能听见一些别人不希望被听见的东西。
其实她也并非是天生目盲。
在她幼时尚不能完全控制灵力的时候,能看到的世界,是一团又一团的彩色光雾,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光。
和常人眼中看到的世界,相差太大了。
那时她双眼是一片惨淡的灰白色,便被认定是天生目盲。
这条覆眼的星尘纱就是三岁入沧寰时,温淮瑜专门找来给她的,自那日后,十四年间,她从未摘下过。
……
“世人常说,沧寰是世间最高的山。”安静许久后,灵虚子才如此说。
在场三人不知他意欲何为,便没有人接话。
“若沧寰是世间最高的山,你们觉得,世间最高的峰是哪座?”显然不打算简单放过他们,灵虚子转头,笑眯眯地问。
谢天行笑了起来:“沧寰是天下之巅,明镜是沧寰之巅,东洲无论哪家黄口小儿都知道这个传言。”
“是啊。”灵虚子叹道,“但传言总是做不得准。”
“明镜峰,不是沧寰最高的峰。”
他抬手指向东方,那一头,另外一座山峰和明镜峰并立,撑起了沧寰的脊梁。
那是陨星峰。
祁念一在沧寰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谈及陨星峰,谢天行也不再多言。
毕竟那里住着立于天下之巅的人,他所在的地方被称作沧寰之巅,也是理所应当。
灵虚子又是一声幽幽叹息。
他生来一副少年相,最不显老态,即便穿着沉稳端肃的道袍,也让觉得只是个年轻修士,此刻却因为这连连叹息,无端生出些沧桑之感来。
奈何,这端重的沧桑感维持了仅仅几秒钟,立刻被打破。
灵虚子期盼地看向温淮瑜:“淮瑜,你师尊准备何日出关?”
温淮瑜凉声道:“不知。”
这样的对话在过往十几年中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祁念一已经能熟练地略过了。
沧寰墨君,天下第一人。
公认的世间最强修者。
亦是天下唯一的大乘境修者。
说来奇怪,这百年以来,天底下竟然再未出过一个突破太虚进阶大乘的修士,以至于大乘境已然成为修者口中的神话传说。
因此,墨君这位活着的神话才显得格外珍贵。
虽然现在已经有不少声音开始怀疑,墨君究竟是否还活着。
虽然是墨君的关门弟子,但实际上,祁念一从来没有见过他。
甚至连画像都没有看过。
因为墨君已经闭关二十载了。
十七年前,是大师兄温淮瑜接到正闭关的墨君传来的讯息,前往昱朝皇城,将祁念一收入门下,成为关门弟子。
这二十年,墨君从未入世,若非由温淮瑜偶尔传些消息出来,甚至有不少人猜测,是不是二十年前那一次深渊之战,墨君伤重不治,已然羽化了。
灵虚子摇头:“若非如此,他们今日怎敢直接逼问上沧寰,扬言要严惩念一。”
祁念一瞥了眼他头顶小字的颜色,红的。
心道这不是你有心纵容的吗。
这些年下来,对于自己这双天眼,祁念一已经能完全掌控运用了。
每人头顶小字的颜色,代表了对方对她的态度。
绿色友好,黄色中立,红色敌视。
还有如温淮瑜这般明亮温暖的橙色,是亲人的颜色。
她这位掌门师叔,在先前那一遭,头顶的字由绿转黄再转红,最后摇摆不定地回到了黄色。
也不知经过了一番怎样复杂的心理活动。
掌门师叔,一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这把剑,又是你师尊给的?”灵虚子不知何时又挤了过来,想要摸一摸祁念一的白玉剑丹歌。
却不想丹歌竟是震了震,拒不配合地把灵虚子的手弹开了。
“嚯,这把剑还挺有灵性。”灵虚子好奇道,“不知有没有修出剑灵的可能。”
祁念一将丹歌收入剑匣,严肃道:“师叔,剑修的剑不能随便碰。”
灵虚子:“……”
祁念一:“就像您也不会让别人随便碰您的道侣,对吧。”
灵虚子皮笑肉不笑:“你师叔我单身数百年,没有道侣。”
祁念一面露同情:“真可怜。”
灵虚子表情开始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