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父母一直没有过来找她。”
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说话。
“派出所里也没有类似的寻人消息,是家长出差了吗?”
“可能,但是也有那种可能,你说对吧……”
气氛沉默了一下。
“她醒了!妈妈!她醒了!”
“好了明美,小点声,别吵到她。”
病床上瘦弱的女孩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眸,像是囤积雨水已久的碧潭,是一片死水,然而在阳光的照耀下,水面很明亮。
她的目光迟钝地划过头顶的景物,随后落在身边。
艾莲娜俯身过去问:“感觉好些了吗?”
女孩打量着她,好像在反应自己的情况一样,慢慢地说:“谢谢,好点了。”
声音很轻,像是春日的柳絮。
艾莲娜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头还疼吗?”
女孩抬起手摸了摸脑袋,“不疼了。”
只是脑袋有点昏沉而已,大概是熬夜带来的后遗症?她不甚在意地想着,找个好地方睡觉好了。
“那,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孩想了想,把头转了过来,看向降谷零,眼神变得有些戏谑:“被树上掉下来的金发小子砸到了。”
金发小子抿着嘴,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女孩笑了笑:“我接受了。”
艾莲娜把她扶起来,递了一杯水,问:“你家在哪里?需要我打电话把你的父母叫过来吗?”
女孩慢吞吞地喝着水,态度冷漠得像是什么事情都和她无关:“不用,谢谢。我自己会回去。”
降谷零皱了皱眉。
女孩把水杯还给艾莲娜,掀开被子下床,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她有点晕眩,但是她很快站稳了。
“谢谢你们。”她抬起头说,“请问,问诊费是多少?”
宫野艾莲娜愣怔了一会儿,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
她和降谷零的年纪差不多,一头黑色短发,发尾处卷起,蓬松可爱。身上穿着很简单的白色卫衣和黑色长裤,没有什么图案,是很典型的男孩子风格。再加上小孩子的容貌男女都差不多,光是看着这一身,还真有些难以辨别她的性别。
付了钱之后,女孩就走了。她走的时候有点摇摇晃晃的,低下头去打了个哈欠,乱糟糟的头发呈现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真奇怪。
“那孩子……”宫野艾莲娜看着她的背影说,“感觉是个很孤独的小朋友呢。”
大概像是零一样。
她蹲下身子,揉了揉两个小朋友的脑袋。
小孩子对于情绪的感知能力是敏锐的,降谷零发现了艾莲娜对于那个女孩的关注,连带着自己也关注了起来。
他想要知道艾莲娜为什么会在看着那个女孩时露出一种惆怅的表情,问也不得结果,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这种失落的持续时间并不长,几乎只有二十四小时。因为第二天降谷零就在隔壁班级里看到了她。
她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补觉,脸颊压在手臂上,五官精致又温柔,可是当眼睛睁开的时候,却莫名地让人觉得疏远。
到底是为什么?
午休的时间也不见她出去吃饭,仍旧倒在桌子上睡觉,好像永远睡不饱一样,趴在那里像猫一样,眯着眼睛的时候收敛着光辉,表现出一种倦怠的冷淡。
放学的时候更是走得飞快,下课前几分钟就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下课铃声打响之后就从后门走了出去,是班上第一个离开的人,和别的女生们的磨磨蹭蹭不一样,完全不需要等待。
……这种人,也没有朋友吧?
游离在人群之外,像一抹轻烟一样,很容易就飘散了。
接连几天,她都是同样的状态,降谷零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是不合群的人。问题就在于他是被迫不合群,而她好像是主动不合群。
课间永远在睡觉,别人搭话的时候也永远是一副没睡醒的敷衍样子,午休的时候永远不吃饭,偶然撞见她上课,她也始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早上在路上看到她叼着牛奶袋半睁着眼睛走路,状态和那天相似,下午回去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堤无津川的香樟树下抱着猫咪睡觉,或者看书。
一直都在睡觉,晚上在干什么呢?
因为过于关注别人而忽略了自己的事情,在校园里吃午饭的时候碰见了一群嘴碎的人,冲他指指点点说着“异类”“怪物”,不配和他们在一起上学,看他好像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
他被这种眼神刺到了,每次、每次都是这样,长成这样也不是他想的。金色的头发和深色的皮肤,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所以理所应当地被排斥在外。
走在路上时候的小声嘲讽,桌子里奇奇怪怪的吓人玩具,缺少的教科书和偶尔的恶作剧,像是挑战他的底线一样来回触碰。
不被打好像就会缺少点生活的意义,既然如此那就打一顿好了。让他们看看什么是暴力,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闭嘴。
所以午休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打了一架,他都已经习惯了,抹着嘴角的血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天空的时候发现天空还很明朗,但是这里的空气已经污浊。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掉落的便当,直起身子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个眼熟的人,是他近期以来的观察对象。
那女孩,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你……”降谷零快速地跑过去,女孩和他差不多高,难得没有半睁着眼睛,而是有点惊奇地看着他。降谷零舔了舔破损的嘴唇,疼痛让他变得更加清醒,“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那个时候把你撞晕的人,我叫,降谷零。”
女孩子两只手揣在上衣口袋里,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北川星。”
她的目光跨过降谷零的肩膀,落在他身后层层叠叠的学生身上,感叹似的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猩猩。】
降谷零看着她的嘴:“……猩猩?”
“哦,你看出来了?”北川星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一打六,一只手还骨折,不是猩猩吗?”
“……那是因为他们太蠢了。只要利用周围的一些设施很容易就绊倒他们,根本不需要动手。”他有点憋屈地说,“我才不是猩猩,反倒是你,天天都在睡,你是猪吗?”
“要真是猪就好了。”北川星说,“不用考虑那么多事,每天只要吃吃喝喝,到最后轻松死掉。”
“可是……”降谷零无法理解地看着她。
北川星摆了摆手,“我路过,你随意。”
她要走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了之后又好像只是路过一样地离开,让人不知所云。
“北川同学……”降谷零跟上她,努力寻找话题,“那个,你还没吃饭吧?”
“午休的时候永远不吃饭”,身体真的能受得了吗?
北川星的眼神划过来:“嗯。”
“要和我一起吗?我是说,这里还有一点,两个人吃也可以。”
“你做的?”
“当然不是,是艾莲娜医生做的。”很少能这么和平地和别人说话,同龄人还是第一个,他有点开心,“要一起吗?医生的手艺特别好!”
北川星伸了个懒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一起啊。”
送上门的蹭饭机会,不抓住的人都是傻子。
他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并排坐下,降谷零有些纠结地看着唯一的一双筷子,不知道该怎么分配。
这个他已经用过了,但是理论上来说,应该女性优先……
正想着,她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勺子,一脸平静地舀了一口饭放进嘴里,随后瞥了他一眼:“吃饱了吗?”
“……还好,不过,你为什么会把勺子放在口袋里?”
“以防万一。”
“……”是要防止吃饭的时候勺子掉了所以备了一只勺子吗?
无法理解。新认识的同学似乎是个很奇怪的人。
肩并着肩,你一口我一口地分掉了剩下的便当,有点冷了,口感并不是很好,降谷零回想着她吃下去的分量,问道:“要再多买一份吗?”
她摇了摇头:“你没吃饱的话可以再买一份。”
“我吃饱了。”
“我也是。”
“那么一点……几口饭,两个香肠,一个厚蛋烧,就这样吃饱了?”
她投来一个和那时候一样戏谑的眼神:“我可不是猩猩,饭量没那么大。”
他据理力争:“我也不是!我是人!”
“是是……”她站了起来。
“要回去了吗?”
“马上就上课了。”她回过头逗他,“是在不舍吗?明明就在隔壁。”
“才没有啊,不要乱说话。”降谷零把垃圾分类放进垃圾桶,拎着空便当盒走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降谷零踟蹰着问:“明天也要一起吃便当吗?”
北川星有点意外地看着他,随即笑了笑,说:“只要你不嫌弃。”
怎么可能会嫌弃。第一个,和平说话的同学,一起分享一个便当的同学。他们是同类。
第二天降谷零在她的教室后门等着她,北川星坐着的那个位置,后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趴在桌上睡觉,困得不行的样子。
到底是干了什么?
人群走完了,她还在睡,降谷零怕没有时间了,也怕是她忘记了两个人的约定,溜进班级里趴在桌上小声叫她。
“北川同学,北川同学……!”
北川同学睡眼朦胧地看着他:“零?”
降谷零抖了一下,除了父母和艾莲娜之外第一个喊“零”的人,感觉后背麻麻的,是和艾莲娜、父母叫的时候不一样的感觉。
“是我,”他说,“要吃饭了。”
北川星看了一眼时钟:“哦,对,吃饭时间。”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面包,一边撕包装,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中午就吃这个?”降谷零有点不满意,“对胃很不好的。”
北川星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做人不要太挑剔。”
“这是自己的身体问题,营养不良会出事的。”
“哇哦。”她感叹了一句他的唠叨,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胃疼而已,习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