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就自己“长大”这件事, 还郑重其事给姐姐写信。
禾儿收到的第一时间就给家里打电话,宣布自己的放暑假时间, 不过北方学校放得晚,她来不及回来陪妹妹中考。
苗苗固然有点失望,准确来说,是比较失望,蔫了吧唧像失水蔬菜,肩膀耷拉像流浪小狗。
赵秀云觉得她可怜又可爱,回家路上说:“这么想姐姐?”
苗苗老老实实点头说:“对啊。”
赵秀云觉得两个孩子最大的优点, 恐怕是永远赤诚,不管是几岁, 即使是禾儿这么大,也说得出“喜欢爸爸妈妈”这样直白的话。
她人生就缺乏这样的勇气,牵女儿的手说:“很快就回来啦。”
教室黑板上还有中考倒计时, 还有十一天。
苗苗觉得这已经不算快,更何况姐姐回来的日子还有还要更久。
小小年纪,总会觉得时间过得慢。
只有为人父母觉得白驹过隙,一闭眼一睁眼, 连小女儿也到要读高中的年纪。
考试这天,夫妻俩把孩子送进考场,顺便到公园遛遛狗,
小黄现在没有小的时候跑得快, 赵秀云牵着都觉得它慢腾腾, 说:“你也老啦。”
七七年到家的时候才小小一只狗崽子。
方海还记得把它带回来那天的样子,说:“当时一窝好几只,数它最精神,也不知道它的兄弟姐妹们好不好。”
这个问题是有几分难回答, 小狗的命谁能把握,遇上好人家也许还活得好好的,没遇上的话兴许早没了。
赵秀云想想觉得挺惆怅的,说:“希望它们都好。”
话题说起来有几分叫人伤感,方海转移道:“等咱们退休,也来公园,唱戏、打拳。”
转得有几分生硬,不过赵秀云还是很配合说:“你唱,你打,我坐边上看。”
哪怕是想象里,她都不愿意让自己动弹起来。
方海很是无奈道:“干脆再给你搬个躺椅,摇摇晃晃坐下来。”
也不是不行,赵秀云光想就觉得美得很,说:“夏天的话,最好再有冰汽水和风扇。”
快活似神仙了,方海听见吆喝声说:“先支你一根冰棍吧。”
夏天里总有孩子背着泡沫箱子兜售冰棍,外头还用大毛巾包着,哪怕太阳下头拿出来都还泛着冷气。
一根一毛钱,冰冰凉凉甜丝丝的。
这种是最便宜的,大一点的小卖部有卖三毛八的牛奶冰砖,口感更酥一点,好像甜牛奶化在嘴里。
孩子就爱吃那个,赵秀云喜欢吃便宜的,费力磨下来一个角给小黄。
一身毛,可给小狗热得够呛,很快就舔得干干净净。
方海觉得没走几步路,坐下来倒是说不少话,吃完冰棍又要吃爆米花,拍拍手怎么就到时间接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上这秋游来着。
他把媳妇嘴边的碎屑擦掉,说:“走吧,苗苗快出来了。”
考完试还得等全部交卷,检查完考场才能放人。
苗苗不耐烦跟人挤,在考生的最后面走出门,语气有两分雀跃说:“早上的语文很简单。”
也算开门红了,赵秀云还是挺高兴的,说:“下午的数学才是最拉分的,不管难不难都要好好检查。”
苗苗打小稳重,点点头应。
她的成绩是不会有什么大波动的,养这样的孩子其实最叫人放心,不然起起落落的,父母的日子都别想好过。
哪怕是禾儿,也有过两次马前失蹄的时候,得亏不是大考,不然真是有苦没地方说去。
一家人说着话往家走,半道上停下来找家店吃饭,又让孩子休息一会,再送她去考下午那场。
头天才有这么大阵仗,管接又管送,毕竟夫妻俩也都挺忙的。
苗苗倒是挺心满意足的,毕竟她也只是需要这被珍视的感觉。
反正方圆八里地,她就是最幸运的小姑娘。
三天的考试结束,就是等成绩。
与此同时,方海也迎来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考试。
现在去夜校报名都挺容易的,其实没什么要求,但是想取得结业证书就不容易,得正儿八经的考试,十个人里能通过三个就不错。
方海对自己的文化水平一直挺没信心的,虽然老师一直视他为“高徒”,只好挑灯夜战。
赵秀云拿出比对待孩子中考更郑重的态度来,每晚都陪着他复习,自己也拿着书看。
方海每每看她这样,都觉得有人举着小皮鞭在自己身后打,谁叫媳妇看的是德文。
人跟人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他是想都想不明白,只得继续跟那些理论死磕。
这样集中复习半个月,总算迎来考试。
上夜校的人多半是在工作,为配合时间,四科分四个晚上考,方海觉得这跟凌迟也差不多,咋不干脆一天考完就算,考完破罐子破摔把所有课本都束之高阁说:“暂时不想看到它们。”
其实他这两年真的很努力,时间都是从缝隙里硬挤出来的,工作家庭还得不落。
赵秀云觉得不管成绩怎么样,都是成果,提前给他做心理建设说:“我觉得你就是最棒的,不管考多少。”
方海觉得结业不结业的一下子无所谓,长舒口气说:“我觉得应该能过。”
好在夜校就这么几个人,不像中考要等那么多天,不过三天,他就能去看成绩。
正赶上禾儿放暑假回家,一家四口一起去。
老师从办公室看出来,调侃道:“方同志这是知道自己考第一,特意叫全家人来给你说恭喜的?”
方海自己都愣住,下意识回过头看窗外的媳妇孩子。
脸色看着怎么不太好的样子,禾儿小声跟妈妈嘀咕说:“是不是没考好啊?”
赵秀云也没看出来,心里一咯噔说:“不能够吧。”
好在方海很快绽放出一个笑容,这十来年,恐怕就数这次笑得最傻。
赵秀云放松下来,说:“就知道能行。”
禾儿看妈妈攥着的手都松开,一点没戳破,跟妹妹悄悄咬耳朵。
方海签完字出来,敏锐觉得孩子是在说自己,问道:“说我什么坏话?”
禾儿吐吐舌头说:“妈妈比自己高考放榜还紧张。”
反正她从小到大就见过这一次。
赵秀云没好气捏她一下说:“就你观察入微。”
这世上多少人,能有第一时间就分享喜悦的人?方海觉得自己是其中之一,半是炫耀道:“我考了第一。”
诚然,他从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没少拿第一,但这次的意味是完全不一样。
赵秀云看他的成绩单,说:“不错啊,分数很高。”
几乎都是快满分,可见努力没白费。
说努力过就好的话,其实是用来安慰人的,努力过又没有收获,恐怕是个人都会气得吐血,只觉得意难平。
她夸得尚且还算含蓄,两个孩子可不一样,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禾儿的话一串一串往外跑,方海都快觉得自己是什么沧海遗珠,地球没他转不下去,喜悦之余说:“小点声,这儿都人呢。”
别让人觉得他有点小成绩就翘尾巴。
毕竟有人考好,就有人考不好。
禾儿只大声宣布说:“我们去吃宵夜吧。”
一天到晚就惦记吃,赵秀云想起来街上新开的店,说:“吃烤羊腿吧。”
吃着宵夜,方海难得喝了点酒,一看样子就兴奋得不行。
再没有比枕边人更知道他辛苦的人,桌子底下,夫妻俩偷偷牵了一下手。
禾儿咬着肉郑重抗议道:“妈,我都知道。”
赵秀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说:“你不是说你们班有好几对在处对象?”
现在大学都不鼓励学生谈恋爱,不过年纪差不多的男男女女,是屡禁不止。
禾儿年纪小,可是同学里有人年纪大啊。
她于男女关系上的七窍通两窍,主要源于爱打听新闻。
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好她了如指掌,攒一学期,回家就叽里呱啦讲个不停。
赵秀云记忆力好,现在都感觉能知道他们班一半人,起码说出名字来都有点印象。
这会听孩子说其中一个,强调说:“你要是像她和男孩子出去夜不归宿,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她一点不是说着玩的,禾儿毫不在乎摆摆手说:“我倒是想,出去玩十点高明就得盯着我们进宿舍。”
她和王月婷,一个敢想敢撺掇,一个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要不是有人时时盯着,早掀翻天了。
赵秀云气得拍她一下说:“你还敢想?”
禾儿抖一下,讨好地笑说:“不敢,不敢。”
她就是说着玩的成分多,真叫她做反而没有这个胆子。
赵秀云看着她的漂亮脸蛋,一千一万个放心不下,背地里没少给高明嘱咐。
高明给俩好朋友收尾惯了,只道:“赵阿姨放心,禾儿在学校挺乖的。”
就是在父母面前孩子气而已。
赵秀云不怕孩子惹事,怕人家来惹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老二不想出沪市念书,不然就她这脾气,这样貌,当妈的一颗心迟早为女儿们都操碎。
心里叹气摇头,嘴上说:“你们都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