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交代 赵秀云有件事一直想做,但没找到……

赵秀云有件事一直想做, 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还没开诚公布跟孩子谈过,以后家里不会再有第三个孩子这件事。

哦, 现在还有半个。

反正今天是话赶话,她连高明都叫与会,非常正式地宣布这件事,禾儿一直很在意家里会不会有弟弟,大人嚼舌根子从不会避着孩子,更有的,是特意当着孩子面问, 即使她从父母那里得到了许多的爱,对这件事仍然是不确定的, 和大环境也有关。

禾儿问:“是不会有弟弟,还是弟弟妹妹都不会有?”

妹妹的话,她还是喜欢的。

就连苗苗都很喜欢, 她也想做姐姐。

她坐在小板凳上,举起自己的小手说:“那能有姐姐吗?”

她还不懂,再生也不会是姐姐这个道理,禾儿横眉倒竖, 说:“还要姐姐?”

气得脸都鼓起来。

苗苗放下手,说:“不要了。”

这还差不多,禾儿还是问妈妈,说:“那没有弟弟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

只有赵秀云明白孩子的意思, 等着她爸爸回答。

方海觉得奇怪, 说:“就没有呗。”

禾儿虽然觉得“绝户头”不是好话,也一向要强,但她目光所见,心里是默认家里要有个弟弟的, 只是希望他来得晚一点。

她回忆起大人的话。

“没有弟弟,以后结婚娘家就没人撑腰。”

“爸爸妈妈的钱就不知道留给谁。”

……

这些田间地头的共识,方海想想说:“你舅舅也是妈妈的弟弟,撑腰过吗?”

舅舅。

禾儿嫌弃撇撇嘴。

他又说:“如果我跟你妈到时候有钱,就给你和妹妹。”

这个家现在是没钱,要不是刚发下来工资,就差喝西北风了。

禾儿不解道:“钱可以给女儿吗?”

大家都说,养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禾儿不喜欢弟弟,但她知道可以跟妈妈提任何要求,这个是不可以的,打小心眼多,这会问题一个接一个,方海都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一锤定音说:“反正,咱们家就只有两个孩子。”

又补充说:“高明也是咱们家的。”

这要高天听见,一准急眼,可惜大家心里都是这么默认的。

应付完家里的,外头还有。

陈秀英第二天就来打听,说:“秀云,你什么意思,不生了?”

赵秀云知道这只是刚开始,说:“是啊。”

“你可别傻,家里没个男孩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们日子也过得好着。”

“你现在是年轻,以后呢,谁给你养老?”

这可真是太远。

赵秀云不甚在意说:“孩子有心,都会给养的,没心,都指望不上。”

说到底不是凭男女,是凭父母怎么教育孩子,这点她早看得清楚。

“那怎么能一样,女儿嫁出去,女婿能给你养啊。”

“做公婆的指望儿媳妇吗?都是一个道理,生哪个指望哪个。”

她说什么都有理,陈秀英接不上话,心里还是不认同的。

张梅花也打听过,她说得隐晦又直接,问:“是你不生,还是小方不生。”

这话听起来是有一点怪,赵秀云说:“我们一起商量的。”

商量的,张梅花看向她肚子,说:“还是趁年轻去看看,男人啊,现在贪颜色,将来不定的事。”

赵秀云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说:“身体都好着呢,就是不想生而已。”

小方还有这觉悟?

张梅花表情欣慰道:“行,你们能确定就行。”

连从老家探亲回来的求老太都来问,听完只剩一声叹息说:“你比我姑娘有眼光。”

伤心人、伤心事,赵秀云只能尽量安慰道:“您还有若云。”

哪怕天塌下来,有这个孩子,老太太也得活下去。

求老太是上门送特产的,忽地叹口气说:“我给找了一人,大姑娘,后妈做主三百块彩礼打发。我问过,她自己也愿意,总比在家受穷受气好。”

她想着,将心比心,后妈手里吃过苦的姑娘,总比别的好些。

赵秀云愣住半响,说:“您为若云尽心了。“

可不尽心吗,求老太咳嗽两声,说:“我好像不太好了。”

人到这个年纪,中年吃过大苦,接连丧子丧女,她还能有几分活头?

孩子,她是再不愿意,也只能交到亲爸手上,趁着这点时间,何必再跟人对着干。

她握着赵秀云的手说:“我不知道还有几天,要是有个好歹,求你多看着点若云。”

听说求老太年轻时是大家小姐,就这双手,也知道没少吃苦。

赵秀云应承下来,说:“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她不会去说什么“人不一定的事”这样的话,都是自欺欺人而已,不如让人家更宽心。

唏嘘得很啊。

赵秀云夜里还跟方海说:“李东平这人,我看着就烦,你少跟他打交道。”

“我跟他本来就不熟。”

方海抖抖被子,说:“一个他,一个高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起高天,赵秀云又要骂。

“我好险没把脸给他抓花,说什么高家的儿子可不会去做上门女婿,打量谁跟他似的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事。”

方海不悦蹙眉道:“找你了?”

是不敢找他的,中间还差着两个级别,谁会这么犯傻。

赵秀云还是气不过,说:“对啊。”

“你别管他,我来处理。”

赵秀云有些好笑道:“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爱揽事啊。”

原来但凡用点脑子的,二一推做五全给她。

“那我做得好不好?”

说话就说话,非要凑过来,德性,赵秀云推他推不动,索性不管。

方海被子一兜,把两个人都罩住,过会闷闷地说:“我给家里寄信了,以后半年只寄五十块钱,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好,但我只能做到这里。你打我吧,出出气也行。”

赵秀云怔住,一会才问:“这就是交代?”

“不算吧,只能出口气。”

赵秀云手无意识地动来动去,才说:“是出口气。”

她自己是不跟家里联系的,因为老赵家收了一大笔彩礼,按规矩,人家也不敢再来找她。

可方家不一样,她觉得方海能做到这一步就行,那是生他养他的人,婆婆也曾经省下过嘴里的饭,喂大这个儿子。

日子嘛,总该超前过,没道理她都撑过来了,现在倒过头来要为那些再争吵。

赵秀云不怀好意地说:“你说打你的啊?”

她是真没心疼,劲还不小。

方海倒吸口气,寻思这得是有多生气,等她停下来才说:“该我了吧?”

他反手扣住人压过去。

赵秀云迷迷糊糊想,打轻了。

于是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想方海一脚,说:“快点起。”

今天是高明生日,早早就预备好要进城。

高明起得早,换上自己的新衣服,陈芳起来做饭的时候,人都没影了,跟高天抱怨说:“你这个儿子,早晚是给别人养的。”

高天面色不愉地呵斥道:“闭嘴吧你。”

他昨天去找赵秀云也是陈芳撺掇的,现在越想越后悔,忍不住迁怒说:“再挑拨就滚回老家去。”

方团手下可是少一个副团,他还指望往上升呢。

高明不知道家里的纷争,知道估计也是叫好。

他出门得太早,天还没亮,风一吹精神抖擞,他在自行车棚里等一会,跳着脚暖和暖和,看到太阳露出个头,才上楼。

先趴在门边上听,听见有窸窸窣窣地动静才敲门。

赵秀云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开门先摸他的手说:“这又是几点起的?”

这孩子,生怕谁落下他似的,说好几次,也是一大早就来等禾儿。

高明腼腆地“撒谎”说:“刚来。”

这话,赵秀云也是不大信,摸摸他的后背说:“挺暖和的。”

这些天他跟着方海跑步,别的不说,精气神是大好。

苗苗看见高明哥哥大惊失色,她锻炼的时候爱偷懒,撒个娇爸爸就放过,高明哥哥不一样,是姐姐的“小狗腿”,就拿眼睛死死盯着,一点也不肯放松。

现在已经是她最害怕的人之一了。

她只知道今天要进城,不知道是跟他,哒哒躲到妈妈后面。

老鼠见小猫似的。

方海从屋里出来,说:“能出门了吗?”

赵秀云利落给禾儿编头发,别上发卡说:“可以。”

连早饭都不吃,打算进城吃。

还别说,五个人这样一块走,看着还像一家子,上电车还有人说:“龙凤胎,好福气啊。”

高明最近见长,看着跟禾儿差不多,他一向话不多,禾儿已经满嘴跑火车跟人说起来。

“对啊阿姨,我们是龙凤胎,我是姐姐。”

她比高明大四个月,到处都要说自己是姐姐。

苗苗不乐意,抱住姐姐的腿说:“我的姐姐!”

禾儿像妈妈哄她一样,哄妹妹说:“是啊,姐姐最喜欢你。”

说不是她妈的亲闺女,方海都不信,啧啧称奇道:“挺有一套啊。”

赵秀云好笑道:“你不就吃这套吗?”

方海压着声音笑,说:“敢情你也知道自己都在哄我啊。”

夜里说得多好听啊,他就跟心尖尖上的人似的。

赵秀云踩他的脚,说:“就你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