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烈阳高照,屋内两人却连步步紧逼的窸窣声都听不见,静得可怖。
笙笙兀自仰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全然都是玄色铺满的短影,她偷摸瞧了眼他紧绷的下颌线,泛白上唇不禁抖了抖。
“夫君,我上次喂你吃糯米糕时,也是这样的。可你……上次吃了,也没有这么生气。”
细糯声音在发颤,笙笙抓死了手中木筷,一双睁大的杏眼丝毫也不敢挪开。两人原本就离得很近,只消赵晔一个阔步就到了笙笙跟前。
挺拔的玄色衣影骤然笼罩,笙笙眼前的所有亮色都黯下来。她视线随即撞上一尺内的深邃黑眸,不仅修长脖颈吓得缩了缩,就连手中木筷也应声落地。
“夫君,我错了,笙笙以后再也不敢了。”笙笙颔首低眉的求着,两眼那泪汪汪的水光也随动作压了下来。
两人相识虽只有半月多,但她从未见过夫君眉间和眼中的火气如此茂盛,就像外面的灼灼艳阳一般,又烫又伤人。
可她认识的夫君压根就不是这般模样,他的一双眉眼始终如霜似雪,清冽而不寒气逼人,哪怕堪堪融了,也是有初阳照耀的暖意。
而此时此刻,自己不由得闭上眼,才能将他眼中怒火忘记一二分。他的怒气好像一场燎原之火,刹那间就烧灭了所有的冷冽,雪消霜破,只有一簇簇火梢在奋力跳动。
赵晔默不作声,唇齿间也停下来,牙关紧闭,舌苔上的丝缕酸甜倒是一个劲往发痒的喉咙里钻。
颇热指腹不急不慢的磨着袖上细纹,见她双眼紧闭,心中怒火不消反长,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冷冷瞥着她,这傻乞丐倒是记得清楚,认错也如此快。但她是不是忘了,吃糯米糕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只有手能抬起来。
所以,他这次并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她。
片刻后,笙笙顶着发红的双眼慢慢抬头,心中默默乞求道:“没声了,那夫君就不生气了。”
一下两下,她见上空没声,下颌动作就快了起来,连一道轻哼都没有听见。
“夫君你不生气了。”
话音刚落,一记啐声就钻入笙笙耳中。她来不及回神,一抹米白连着殷红的甜味就匆匆在眼帘闪过。
肉,吐出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笙笙伸出双手去接,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包红烧肉拢共就没有几块,而且都是花了银子的。
“嗒。”
一团黏腻砸在笙笙掌心,而她脸上却是露出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浅笑。白皙脖颈低着,堪比玉色,但身上的灰白衣裳,是低等婢女都会嫌弃的料子。
“你在做什么?”
赵晔紧紧皱着眉,怒气渐消的眸中多了丝道不明的意味,手掌不由分说就狠狠打掉了笙笙手中的东西。
他从不苛待宫人,就算再不喜母后送来的女官,也没有少了她们的吃穿用度。而且他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做过方才的不雅行径。
更何况,她是女子,她怎能伸手接住……秽物。
“红烧肉,掉了。”
笙笙呆愣望着碎地板上一圈圈晕开的油渍,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就好像,无论她做什么,夫君都会不欢喜,都会生气,都会把眉毛皱着蹙着。
“掉了就掉了,不过一块肉而已。”
赵晔瞥着桌上的油纸包,无处安放的手掌在袖中藏着。许是他刚刚用力了些,她手腕红了,尤其和那条发白的石串相比。
“你方才,还没有完。”
赵晔依旧站着,眼中的星点歉意在他重新看她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她先做错的事,绝不能搪塞过去。
她现在就敢给自己强喂着吃肉,说不定之后还会做出什么事。现今不过中旬,到五月端午还有些时日,他总不能每日都被她气一次。
“噢,还没有完。”
笙笙随意垂着胳臂,任由掌心的油腻往指尖游动,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夫君说不吃的东西就是不吃,说讨厌的人也是真的讨厌。
“那夫君说吧,刚刚的事,要怎么才算完?我在听着。”
笙笙瘫着腰身坐在凳子上,也不管赵晔还在站着看他。她现在其实又饿又困,毕竟从天没亮就起来折腾,还狂跑了一路,又站了这么久。
“我说,你会听?”
赵晔出声轻嗤着,几乎不看笙笙的颓败神情。而且为了不显得自己盛气凌人,他也走回坐下。
“会听的,只要你说了,我就会听。”
笙笙伸手拢了拢油纸包的细绳,随手就抓起身前陶碗里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嚼着。她压低了头,额前碎发也散落不少,恰恰将细眉杏眼给挡住了。
舌尖甜味缓缓袭来,而她只觉着鼻端生酸,眼圈也发涩。月儿姐说她就快没了乞丐模样,可夫君的话里话外,都说她是实打实的傻乞丐。
“你当真会听?”
赵晔又沉着问了声,将鼓鼓隆起的两腮悉数收尽眼底。不就是一块红烧肉,她便这么难受?连平日里的洗手用筷,都忘得一干二净。
笙笙这次没说话了,只重重一点头,随即又大口大口嚼着米饭。她知道夫君喜静,又干净,她现在还是不要抬头出声的好,免得又惹他生气。
“那你……”
赵晔一时语塞,竟找不出合乎情理的话来。他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就算有,也是用相同的法子还回去,或是更甚些。
“那我这几日就出去住,夫君在屋里也能安静些。这是二十两银子,一文不少。”
不等赵晔出声,笙笙就掩面出门了,桌上还留着一个黑色荷包。其实她还没说完,你也去过城主府了,买份户籍应该不算什么事。”
五日后,赵晔又一次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醒来,冷清眼眸迎着阳光,只身下床走出去,连外衣也没有搭上。
“她人呢?”
迎宾楼的一处厢房内,赵晔端正坐红木太师椅上,手中茶水丝毫未动,只悠悠看着跟前的木苏。
“笙笙姑娘她……”木苏眼底的阴影浮动了,连着言语都有些迟疑,但他并不知太子为何要打断他。
“说事。”赵晔呷了一口温热茶水,动作不慢,更像是掩盖什么。
“她和月儿两人去了不夜楼,这几日都是。”木苏见太子并无异样,就继续道:“京中有动静,那位也不在府里。”
“不夜楼?她俩都是乞丐,哪有这么多银子。”
“两位是偷摸进的,属下只知她们每晚都去,并未跟着。”木苏跟着赵晔时间不短,但头一次见他对稷王府的事不上心。
赵晔微微垂眸,将手中茶盏落在镂空木桌上,其中有星点水光还溅在了茶壁上。所以她说的出去住,就是逃到不夜楼?
不夜楼是蔺兰城里有名的销金窟,不仅供男子消遣寻乐,也有不少女子前去。而且这楼里的人,卖艺卖身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