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烛火下,赵晔和华大夫都没再出声了。他缓缓了神色,满脸心疼的看着床上的笙笙。
给这小子扎针之前,他就已经给笙笙上了药。也不知道笙笙这次是和谁打了架,那摔伤的双膝以及脖子上的长痕,可都是流了血的。
纵然这样,笙笙还是把这小子背来了医馆。
要自己说,这小子就是活该吃错了东西,他好手好脚的,凭什么要让负伤的笙笙背他?
华大夫越想越气,刚要狠狠乜赵晔一眼时,“夫君,榛子糕......不怕,我救你。”
一道细声又开始了念叨,他听着笙笙的梦话,默不作声出了房门,还不忘让药童在门外守着。
哼,管小子是什么富贵人物。只要笙笙一刻不醒,自己就不可能放他离开。
门外步子渐远,赵晔还是方才的模样站在床边。他瞥了瞥地上的粗麻外衣,双腿像是注了铅一样沉重。
冷淡眸子又转向锦白的被褥上,将周身蜷缩的灰白衣影悉数扫入眼底。她睡得很不踏实,双手攥紧了怀中被子,阵阵药香在火光下飘溢。
他望着她紧闭的杏眼,以及那斑驳的泪痕,由玄色中衣裹着的修长身姿顺势就坐在了黑木圆凳上。
“冷,谷爷爷,笙笙好冷。”覆上绯色的唇小声嘟囔,赤着的双手小臂上涂着一层殷红药膏。
赵晔听着声,看了眼她晾在被褥外的小腿,眉心微蹙。他没当面看着大夫上药,但那大夫的话很多。
大抵是因为双膝处全被血染红,只好将粗布剪破再上药。此刻,那被褥只搭在她双膝以上,双脚都露在外面。
“冷,”笙笙轻声念着,整个人仿若回到了那年冬日。
寒冬很冷很冷,刺骨的风肆意吹打,好似要把她压倒在雪里才甘心。
积雪没过她的膝盖,纵然她边蹦边走,身上还是一点热气也没有,嘴里呼出的气都结成霜。
她脑袋迷糊着,眼前的白茫茫一片好像到了脚下,又好像到了腰间。她跌在雪地里,是谷爷爷抱起她,在雪地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寺庙。
“谷爷爷。”笙笙喊得很大声,抓住被子的手倏然放开了,四处寻着更温热的地方。
“唔,”她慢慢摸到了一团很熟悉的触感,是谷爷爷穿的那件粗麻外衣。“谷爷爷,笙笙好想你......夫君,你不走了。”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出来,鼻间还多了股冷冽的味道,有些像雪,但又有绵长的松木香,就好似在下雪天晒着太阳,很暖和。
翌日,笙笙迎着微弱的光亮,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她将将恢复意识的一瞬,就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夫君,夫君的.......”
陡然,她看着眼前的华伯话音一转,急切问道:“华伯,我夫君呢,我夫君他昨晚又红又烫的,华伯你看到他了吗?”
华大夫放了放手上的药膏,面色憋屈道:“你夫君你夫君,你就没看见你自己身上的伤?看看那脖子,再瞅瞅你膝盖。”
笙笙随着话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眼已经结痂的膝盖,弱弱道:“我这不是好了嘛,反正我也经常挨打......”
话还没说完,就被华大夫的一个“呸”挡了回去,“你是不是觉得你底子挺好了?都被人从小打到大了。”
笙笙默不作声,她身体本来就挺好的,一次也没来过医馆看病,也不知道昨晚怎么就晕过去。
“你昨晚都饿昏过去了,还底子好。”华大夫把瓷白药瓶丢在笙笙手边,直接堵住她的下一句话。
“你夫君在外面站着,他可是守了你整整一夜。”
夫君守了自己整整一夜。
笙笙停了抹药膏的手,目光落在床边的麻衣上。她看着皱皱巴巴的褶子,才想起来自己抓着衣服睡了一夜。
她冲着华伯露出一个傻笑,二话不说就往外溜达。华大夫望着走远的灰白背影,将那小子一大清早就写信往外寄的事瞒了下来。
长街上,笙笙抱住怀里的枯黄,紧着步子跟在赵晔身后。她已经换了身淡蓝衣裳,只是膝盖上的伤还有点疼。
她不知道眼前的夫君怎么了,从医馆出来就没再说话。她的目光突然停滞,额头撞在了硬邦邦的背上。
“这是一家书坊。”
笙笙还来不及抬眼,跟前的玄色背影就已经走进了身侧的铺子。她顶着淡红的额头望了望牌匾上的两团蚯蚓,原来这就是夫君想去的地方。
书坊,她记住了。
书坊内,赵晔匆匆掠过一楼的所有物件后,径直朝掌柜的走去,“可有紫毫,油烟墨,熟宣纸与端砚?”
缓缓音色说得不算快,可跟在他身后的笙笙直接傻了眼,心里嘀咕着,“夫君说的都是些什么,又紫又熟的,那白纸黑字怎么还有这么多颜色。”
这掌柜的能记住吗?笙笙偷瞟了眼木柜后的长衫男子,不想他还笑意满满的走了出来,就快到夫君身边了。
“夫......我们去下一家吧,这或许没有你要的。”笙笙一步就拦在了赵晔跟前,生怕那笑得奇怪的掌柜会对他动手。
“别呀,我这铺子虽然没有公子说的这些好东西,但绝对是整个蔺兰城最全乎的。公子,你何不挪步二楼看看?”
能做到掌柜的,都是人精里的人精。笙笙可是在蔺兰城里混迹惯了,买东西时最怕这种笑面虎了。
“别去,他肯定是诓......”笙笙伸手就把赵晔拉到一边,小声嘟囔着。
“姑娘这话就言重了,公子一看就是个识货的人物,怎会被我三言两语就诓骗了去。再者我这文肆都是老字号了,童叟无欺。”
笙笙听着话,脸上有些窘迫的红了。你是掌柜的,你当然这么说了,卖货的当然把自己说到天上去了。
而后,笙笙一个没注意,身旁的两个人就走到楼上了,她在楼下都能听到掌柜那讨好的笑声。
笙笙原本也要上去的,可守在楼梯口的人一直望着她,她只好作罢。
没过一会,笙笙看着玄色衣影下来了,但他两手空空,身后的掌柜倒是双手都没空着。
“结账吧,”赵晔淡淡说道,微皱的眉心显然是对掌柜手里的那些东西不太满意。
“松烟墨一方,狼毫一只熟宣六尺,还有只中等端砚,一共是二十两银子,公子......”
“你抢钱呀,二十两,二十两都够我买四个人的户籍了。”
笙笙想也没想,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她昨日得知五两银子才一份户籍就已经够无力了,而这人一张嘴就要二十两。
“笙笙,把玉簪给他,那足够二十两。”
赵晔冷不丁出声,随即就见到一双雾气氤氲的杏眼仰视着他,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