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光影分明,一早上的阳光将土面晒得滚烫。三人刚站稳一会,月儿就一把撒开了笙笙的手。
“笙笙你也太护着他了。”月儿双手环在身前,眼睛微眯,面上明显是腾腾翻滚的怒气。
“月儿姐,我夫君他天生就是不爱说话,我和他也没说上几句话。”
衣影浮动,笙笙试探地扯了扯月儿衣袖,她也不想让月儿姐生气,但夫君的性子就是这样。
“他哪是不爱说话,他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笙笙你要不把他送回去吧?”大壮尾音渐弱,手中木簪都生出一层细汗来。
他其实还想说,若笙笙只是为了屋子才请回那尊神的,那自己愿意娶笙笙,哪怕是哄骗人的。
“不,我不要把他送回去。”笙笙一脸坚决地说道,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月儿姐大壮哥对夫君的印象本来就不好,那自己就更不能说他是她捡回来的,在离着狼头帮截杀马车的不远处。
“月儿姐大壮哥,你们看我捡的簪子还在,夫君肯定不是我从不夜楼买来的。”
只见笙笙利落地拿出一支白玉簪,翩翩莹光在指尖流动,眸中的漫漫星河若暖月拂临。
杏眼扑闪,笙笙惊觉此时还在寺庙,她赶紧用白衣挡住簪身,只留出祥云状的模样。
“我真的没有当簪子,这一直都好好地藏在里衣内......”
笙笙压低了嗓音,一转眼就把簪子藏在袖下。她相信月儿姐大壮哥,但寺庙里的人,半点都大意不得。
“成,这月十五,城主府的生辰宴,你可别忘了。”
月儿见玉簪还在,脸色也好些。她转而瞟了眼屋内,对那男人的来历也没开口问。
胳膊慢悠悠落下,看来笙笙是真的很喜欢那人。她又瞅了瞅大壮,难为他削了一晚上的木头,才做出一支木簪子。
“笙笙......你真的不把他送走吗?他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大壮仍旧不死心,双手直直地把木簪送出去,一张脸红得要熟透了。
“笙笙,我娶你。你把那人送走吧,我当你夫君,护着你,护着你的屋子。”
他说话铿锵有力,手掌也端得笔直,连着木簪上那一根根细小的毛刺都挺立起来。
“大壮哥你说什么呢?我有夫君了。”笙笙哂笑,双手握住大壮的指尖,让那木簪在他的虚拳里稳稳待着。
“哥,你赶紧把簪子收好吧。你看我这毛绒绒的丸子头,哪里用得上呀。”
笙笙顺势给月儿递过眼神,双手连忙收回,还往后退了一小步。她一直把大壮哥当亲哥看的,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说的那些话。
在那群人赶走她的时候,她确实需要一个夫君来护住屋子,但她很清楚自己捡回夫君的原因。
她喜欢他,是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生的欢喜。
咯吱一声,笙笙推开门回屋,院子里的两人也没了背影。她双手负在背后,轻轻靠在了门上,听着胸膛里如雷的心跳声。
“傻笙笙,你听我一句劝,别对他太好了。就他的神仙模样,哪怕你把心都掏出来,他也不会对你笑一笑。
你就要驯服他,让他从天上掉下来,让他心甘情愿的跟着你。要不然,你就惨咯!”
驯服他,让他从天上掉下来。
笙笙嗫嚅着嘴唇,迷茫的目光几经徘徊以后,还是怯怯地朝窗下望过去。
屋内亮光不似院外,纵然笙笙在门边站了一会,目光所及之处还是飘忽不定的暗色。
骤然一下,杏眼微怔。她迎着一片暖暖的亮光,指腹缓慢坠落,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
她细细描出光的模样,仅用两三缕硬线便勾出了极漂亮的轮廓,眉眼像画,鼻成山峦,唇似花。
笙笙没有眨眼,是打心底的不敢。她双腿有些发软,但虚虚抬起的手腕,是想要触到那道光的。
神仙模样,笙笙猛的一闭眼,肩头撞到门扉上,耳边全是月儿姐劝说的话。
让他从天上掉下来,让他心甘情愿......
“不,不要掉下来。”天上的就要在天上,她永远都喜欢光的模样。
“我要喝水。”
就在笙笙嘟囔不停的时候,她听见一道清冷的细声。微卷眼睫颤颤睁开,她看见光说话了......夫君说话了。
“噢噢,我这就倒水。”笙笙压着下颌瓮声回了一句,指尖不自觉就捋了捋额前碎发。
她踩着细步走到木柜旁,才想起陶罐里只有冷水了。目光躲着,双手捏住陶罐的耳,进不是退也不是。
双腿还有些软,可身旁的人又迟迟不说话。笙笙轻叹,转头就笑着说道:“只有冷水了,你还喝吗?”
赵晔不语,堪堪抬起胳膊就要去拿瓷碗,嘴角两边的弧度压得死死的。
“你......你别动,我马上倒水。”笙笙立即喊出声,手上的淅沥声很快就倒映在黑白相间的碗底。
水光翕张,笙笙双手捧着碗。还没等她说话,玄色袖面就进入眼底。
“我自己喝。”赵晔单手扣住碗底,一饮而尽时,眉眼间仍然没有什么波澜。
笙笙放好瓷碗,眼睛就贴在浅黄的油纸上,鼻尖还吸了下。是糯米糕的味道,是徐娘子家卖的糯米糕。
赵晔擦拭唇间,余光里的灰白都要跳了起来。他收拢袖面,“是你朋友拿来的。”
“月儿姐,肯定是月儿姐买的。”笙笙一把就拿起沉甸甸的纸团,指尖灵活地绕来绕去。
红润指腹一顿,笙笙侧过头望着赵晔,有些心虚地问道:“这是糯米糕,是比饴糖还甜的。”
赵晔默不作声,他只是撞伤了,不是连五感都撞得没了。
笙笙看到他眉毛皱了一下,双手连忙就将纸包揣在怀里,说话也有些不稳。
“我会把糯米糕拿远一些,我知道你不喜欢甜的东西,我以后会牢牢记住......”
“我如何不喜甜食?”赵晔徐徐开口,久违的嗓音把笙笙吓得一愣。
“你把饴糖丢在,”细语戛然而止,笙笙攥着怀中纸包,唇色有些泛白,后半句话也始终没有说出来。
夫君没有不喜欢吃甜的,他只是不喜欢拿着两块饴糖还凑近的她。
“那你......吃馒头,还是糯米糕?”笙笙哽咽着软音,空出手腕指向桌上的布袋。
“你去拿。”
赵晔缓缓吐出几个字,对笙笙的话避而不答。他看着一步一动的灰白背影,喉咙间又涩又痛。
他原本很肯定她不会把自己丢回那个沙坑,但现在,幽深的黑眸倏然上挑,粗砺指腹慢慢地捻动被褥上的青花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