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滋滋响声越来越小,最后一缕带着青白的灰烟也在两人间散尽。
笙笙不敢出声,只是将后脖颈压得低低的,整张脸都埋进身前的灰白中。
十指碾磨,她看着又红又痛的指尖,空荡荡的肚子也开始响起咕咕声。
“对不起......”
她嗓音弱弱的,还有一丝许久未开口的沙沙嘶哑。笙笙顺势吸了吸鼻子,把心中酸涩硬生生压下来。
“傻乞丐”,他们骂得真没错,自己就是个傻的。不仅傻得可怜,还要故作聪明。
屋内静悄悄的,连火光声也没了。笙笙缓慢地开口,想着能盖过肚子的叫声。
“我以前捡了只兔子,兔子起初很怕生,连着两天都没有吃东西。我怕兔子死了,就硬塞了一块胡萝卜。
可能是我太着急,就弄疼了它。它一个劲乱叫,还红着眼睛瞪我。”
笙笙自顾说道,脖颈不经意就抬了起来,看向窗边。“我当时只想让它吃东西,就把手伸进它嘴里。后来,你猜这么了?”
赵晔不语,瞥着渐弱的火光,只想早些歇息。
“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它把我都咬出血了。可是我还没撒手,就和它瞪眼,只想着它能把胡萝卜吃下去......”
“要吃桃酥就快些,灯要灭了。”
赵晔冷声打断她的话,手中被褥又往上拉些。他并不想知道她养兔子的事,更不想听她苦肉计之后的解释。
东宫内虽无女眷,但女子邀宠的戏码他可看过不少。再者这小乞丐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他岂会看不见。
他方才横生的恼意,确实来得莫名其妙。许是没有想到,一个傻的小乞丐也敢在他眼前耍心眼。
“夫......你不生气了?”笙笙眨巴眼,指尖的痛意都轻了些。
话音落,赵晔刚要蹙眉就舒展开来。君子喜怒不形于色,他怎能让一个小乞丐看出来。况且她的那点小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笙笙不懂眼前人为何又不皱眉了,但肚子实在叫得响,她只好乖乖听着他的话,把桃酥捡回手中,很安静地嚼动起来。
翌日,阳光正好。
赵晔这一夜倒是睡得安稳,没有奇怪的梦,也没有双手双脚环住他。他从床上坐起,后背靠在窗下,视线扫了一圈。
屋子呈长条状,宽长就是他躺着的床。这屋子很小,若搁在东宫,恐怕连他的两个书架都放不下。
但好在屋子内物件不多,除了床就是张桌子和两三个凳子,摆得还算整齐,这才瞧着空旷几分。
余光掠过木柜上孤零零的瓷碗,碎地板上的水渍早已瞧不出模样。赵晔正要抬动胳膊拂袖,门就被人推开了。
袖面收拢,赵晔连眼都没抬起。小乞丐还算尽责,估摸天没亮就出去的。
“你就是笙笙从不夜楼买来的人?”月儿一屁股坐在床前凳子上,身后还跟着愤愤不平的大壮。
月儿没听见回话,慢悠悠的目光在赵晔身上看来看去,还时不时扯动大壮的胳膊。
“笙笙买了个傻子?”月儿挑动眉毛,一脸亏大了的神情。
“不能吧?你忘了外面传的。”大壮用力攥着手里的木簪子,满是敌意地瞪着赵晔。
外面传的?
月儿又看了眼男子的脸,猛然一点头。看来传言是真的,笙笙得了个极好看的夫君,人家还很有文采。
“你是笙笙夫君,那她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月儿很熟稔地拿出一小包油纸,拍着大壮胳膊道:“我叫月儿,他是大壮,我们都是笙笙的朋友。你依着笙笙,喊我们一声姐和哥就行了。”
“放肆”在赵晔嘴边脱口而出,但他忍下了。只匆匆扫过破烂的衣裳和哂笑的脸,乞丐的朋友自然也是乞丐。
“月儿,他是不是嫌弃我们?”
大壮自以为很小声的嘀咕,他觉得那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像极了街上贵人瞅他的样子,就差把袖面放在鼻子边了。
“嫌弃,他凭什么嫌弃我们?”
月儿又不是个眼瞎的,当然能看出赵晔脸上的不乐意。她把手上油纸包一丢,安稳稳地摔在木柜上。
“对,他凭什么嫌弃我们,他自己还是从不夜楼出来的。他都卖给笙笙了,还神气个什么劲。”
大壮这下吼得大声了,手上磨着木簪的毛刺,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昨天看到笙笙捡着玉簪子的高兴模样,就想连夜给她做一个。
谁知道他木簪子刚做好,就听月儿说笙笙已经有夫君了,还是从不夜楼买来的。
“你吼什么吼,坐回去,我们等笙笙回来。”
月儿攥住大壮在桌边坐下,脸色也不太好看。她不知道笙笙怎么就想不开了,这男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半个时辰后,屋里的阳光都退回窗外,笙笙才拿着一个布袋子跳进了门。
她声音火急火燎的,“夫君夫君,你没事吧?那群人是怎么敢进我屋子的,看我一脚就踢翻他们。”
笙笙在天没亮就出门了,见夫君睡得熟,就没有同他说话。她其实走得不远,刚有了两三文铜板,就买馒头飞奔回来。
她还没进院门就看见了大开大敞的木门,心一急,连忙跑进屋子,嘴上还骂骂咧咧的。
“笙笙,你要一脚踢翻谁?”
月儿刚见到灰白身影就立马站了起来,眼神还往赵晔那边瞟了下。看,笙笙回来了,想想你这个被买回的人要怎么说吧。
“月......月儿姐,大壮哥,你们怎么来了?”笙笙赶紧收住了狠劲甩出去的布袋子,脸上一笑还蕴出了薄薄的汗。
“我们来看你,和你夫君。月儿都已经说了我们是你的朋友,你夫君连声都不吱一下,还一直冷着眼板起脸,好像我们欠他银子一样。”
大壮原本在笙笙面前一说话就结巴,但这次说得很利落,还对着笙笙指了指窗下。
笙笙顺着方向看过去,玄色衣裳将他的脸显得更白皙。他眉眼间冷冷清清的,脸上也没有过多的神情,好似大壮说的人并不是他。
笙笙掂了掂手中的布袋,她都出去这么久了,夫君肯定饿了。“夫君”二字还在喉间卡着,她急忙就把细声吞了回去。
他不喜自己喊他夫君,且月儿姐大壮哥又是自己朋友,她就更不应该开口喊了。
“月儿姐,你们吃东西了吗?我买了馒头,你们吃。”笙笙不敢再看赵晔,只小心翼翼的把布袋放在小桌上,眼神示意着二人吃馒头。
月儿不动,大壮就更不敢动。他双手颤颤的,刚要把木簪子送出去,就听月儿“啪”一声拍响了桌子。
“月儿姐......”笙笙连忙朝窗下投去视线,还好他脸上没什么变化。
“笙笙你坐好,那个男人真是你夫君,真是你从不夜楼买来的?”月儿的话一针见血,拍在桌上的手掌都红到指尖了。
不夜楼买来的?杏眼一怔,笙笙连忙冲着赵晔摇头,她可没有说过他是自己从不夜楼买来的。
“好,既然不是你夫君,那你就赶紧把人送回去。”月儿长舒了一口气,手掌也收回来。
“月儿姐,他不是我在不夜楼买的。你对我知根知底的,我哪里有银子去不夜楼,还买回一个大活人。”
笙笙听到这,终于知道两人是听了外面传言来找自己的。她蹭一下就跑到月儿耳边,小声嘀咕着。
“人是我捡回来的,因为那群人要抢我屋子,所以他才假装我夫君。”
笙笙说得很快,生怕隔墙有耳。可说到“假装”时,细语还是顿了下。
“嗐,那他还拽得跟个祖宗一样,你俩不就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月儿轻嗤一声,双手叉腰就往床边走去。她还以为这祖宗真是笙笙夫君,所以才一直憋着火。现在好了,原来只是笙笙捡回的。
拽得跟个祖宗一样,笙笙挠头,她感觉他就是天生的性子,哪有月儿姐说得那样。
“诶,你俩做什么?馒头还没吃。”
笙笙就愣了一下,抬起头时,月儿大壮就已经到了床边,看着背影就是气势汹汹的模样。
不好,夫君要被欺负了,月儿姐发起火来,她都害怕。
“我们两个乞丐能做什么?”
月儿满不在意的说道,一记刀眼端详着男子模样。长得确实人模狗样,但在蔺兰城又顶什么屁用。既然是被笙笙捡回来的,那说明他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本事。
没有活下去的本事,倒是有端着当祖宗的臭脸,看她不好好治一治他。
“公子瞧着贵气,嫌弃我们这些乞丐也是应该的。”月儿不紧不慢地开口,一个眼神就把满脸担忧的笙笙堵住。
“可是公子你都到了蔺兰城,再贵气也没有人看。况且,”月儿轻笑了声,嘲讽意味十足。
只见她一把搂住笙笙的肩,看都不看赵晔,“你现在躺着的床,吃的东西喝的水,哪一样不是笙笙给你的。你神气个什么劲,又凭什么嫌弃谁?”
笙笙嗫嚅着嘴唇,她看见夫君都皱眉头了,月儿姐再说下去,他指定会生气。
“月儿姐,他没有嫌弃我。他身上有伤,挺疼的。”
笙笙说罢,生怕月儿不信,很快就补了一句,“我昨天请了华伯来,他真的伤得很重。”
“请华伯?”
月儿一听都气笑了,她记得傻丫头有次染风寒,连肺都快咳出来了,也不肯去医馆找华伯看看。一问才知道,她在存银子。
“笙笙,那你肯定花了很多银子,你捡的玉簪子还在吗?”大壮猛然一开口,手上木簪就快露在笙笙眼前。
“在,在。月儿姐,我们出去说吧,隔墙有耳。”笙笙不等二人回话,就拖着他们出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