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讨厌我吗?”一道软软的柔声从赵晔耳边传来,好似离得很远,但又近在咫尺。
“笙笙……笙笙……”
赵晔没有回答她所问的,只是唇齿间一遍又一遍地碾过她的名字,仿若千遍万遍都不会腻。
可怀里人不乐意了,连夫君也不喊,直接怒气冲冲道:“赵晔,你就是讨厌我。”
讨厌她?赵晔眼尾一压,依旧默不作声。但腕间的赤色长袖一揽,就将火红身影重新锁在他怀里。
她的柳腰盈盈一握,甚至连一个手掌都用不上。他将下颌抵在她小小的颈窝里,很软很热。
“笙笙。”
他的声音仍然冷清,只是宽肩窄腰都紧紧抵贴在火红身影上,严丝合缝。一双白皙的修长骨节就安静的跌在她腰间,很规矩,也很克制。
“哼,管你讨不讨厌,反正你都是我夫君。而且今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你还喝这么多酒。”
怀中人怒嗔了句,带着圆润双肩都微微颤抖了下。赵晔低眉看着衣物窸窣,双眸里满满都是火红嫁衣的倒影。
她夫君,两人今日大婚。
赵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阵阵酒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没有动作,只是抱着她。
可停在腰间的粗砺指腹轻而缓的点了点嫁衣纹路,便听见耳边的龙凤烛滋滋作响。
“即是大婚,孤岂会贪杯。孤的酒量其实还不错,朝中武将也没几个能灌醉孤。”
赵晔突的凑近她耳后那颗小红痣,将怀中人突然转了一下,让她完全对着自己。他低眉间,她仰起头,面若芙蕖,眼若星明。
笙笙笑起来很好看,让他一见着便心生欢喜。再望她那双星眸中的干净澄明,高挺鼻梁跌落得更快了。
清冷的雪簌簌落下,横在温热的孤枝上,水光潋滟了一片。茫茫天地间,他们只有彼此,也只要彼此。
“笙笙,可以吗?”赵晔不急不慢的问着,手掌已经沿着她的后脖颈,缓缓透进乌黑的卷发间。
她眼睛依旧睁得很大,连眨也不眨一下。鼻尖相触,赵晔低笑了声,很轻很轻。目光所至,仿若都是他心心念念的。
赵晔仔细描着绛唇,指尖停住,喉间发出的声音暗哑至极,“笙笙,闭眼。”
饱满而薄的菱形唇一路向下,赵晔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看着眼前的极低房梁,黄昏的橘黄光影从木窗透了进来。
他还在蔺兰城,他做梦了。
刚睁开的凤眸还有些迷离,他动手捻起被褥中的棉絮,鼻息略微不稳。他怎会做那种梦,况且那梦中女子......
赵晔猛然侧目,寻着身旁的目光。他很快瞥见了她,一身灰白顶着毛绒绒的卷发就坐在床边上,貌似和他睡前的动作没有区别。
“你怎么还在?”
他连忙收拢目光从床上坐起,连曲着的指尖也放开了。正谓书中所言,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
这女子每每便唤他为夫君,再加上自己睡前又被她念叨那颗小红痣念叨得烦了,他会梦到,再平常不过。
至于别的,应当是她把自己从沙堆里挖出来时,渡了一口又一口水的缘故。赵晔眉眼低敛着,紧绷的唇色也缓缓舒开。
显然他说服了自己,却不记得他本就不是个重欲之人。即使弱冠之年,也未曾经人事。
“夫君,这里就是笙笙的屋子。笙笙不在这,我应该去哪?”
笙笙一脸狐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都拘谨起来。经过她几个时辰的考量,她想了想,纵然夫君讨厌她,她也要他做自己夫君。
人是她捡回来的,命也是她救的。他如今就在她屋子里,就在她床上躺着,为何就做不了她夫君了?
笙笙鼓起腮帮子,胳膊骤然抬了起来,一双杏眼望着赵晔有点泛红的眼尾,她瞬间想起了之前养过的一只兔子。
兔子也是她捡回来的,从半死不活的模样养成了又白又胖的暖手炉。笙笙眨巴眼,夫君现在就是那只兔子。
她一定能把他养熟的。
“夫君,你渴不渴,要喝水吧?”笙笙很快站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的唇。
赵晔敛着眸,心中不断念起清心咒。直到耳边传来淅沥的水声,他才发觉自己的斜上方有一道言笑晏晏。
“夫君,喝。”
赵晔刚抬眸,就有一层浪开涟漪的水光在眼底翻涌。莫名的,他想到了方才那个梦,梦中女子的绛唇,就是朱色点点,像极了熟透的果子。
“夫君你赶紧喝,我不会笑话你的。”笙笙把手中瓷碗朝前凑了凑,含笑目光略有所指的扫过赵晔那微微滚动的喉结。
笑话他?赵晔眉心一拧,愠怒神情和她明晃晃的视线碰上了。
赶紧喝,不会笑话他。赵晔瞬间就知道女子此刻是如何想他的,唇齿嗫嚅,“我没有……”咽口水吗?
赵晔的话语一下就顿住了,面色颇为难看。他怎会讲如此不文雅的词,还是在一个傻乞丐面前。
偏偏的,他怎么就想起那梦,还是在她面前?赵晔凭白生了一股闷气,说出的话就不大好听了。
“我能喝水,不用你端来。况且,你方才喊我什么?”
赵晔越过面前的瓷碗,抬胳膊端起了床头木柜上的另一碗水。他不喝她的水,更担不起她喊的一声声“夫君”。
“夫……我以后不怎么喊你就是了,可是你,当真要喝另一碗水吗?”笙笙端平瓷碗,让水光上的氤氲雾丝落在他眼前。
另一碗水是早间倒好的,现下早就冷透了。虽比外面大缸里的生水好些,但味很大,还刺啦舌头。
喝,他怎么就不喝了。赵晔端正腰身,指尖扣住碗底,缓缓抬起间,唇边就碰到了碗沿。
味怪怪的。
赵晔嗅觉极好,至于佛莲,那可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上下齿翕张,将大半碗水光一饮而尽。
瓷碗未放,赵晔入目就看到黝黑的碗底。舌苔和喉咙相继传来一阵刺痛,连腹部都是冰凉的。
“你还好吧?这碗冷水是我要喝的,你还病着,肯定喝不惯蔺兰的黄沙雨水。”
笙笙看着碗里散尽的热气,眼里有些可惜。自己都给他请大夫开药了,难不成还会害他?
赵晔利落放下碗,还用袖边擦了擦嘴角,连看都没看笙笙一眼。反正他得离她远一点,免得又梦见什么不合乎常理的怪象。
“夫君,你吃颗饴糖吧?舌头能好受些。”
笙笙一手端着瓷碗,一边从腰间衣带里翻找出一块小小的纸包。她小心翼翼捻开小片油纸,两块深黄色的饴糖在橘红色调里逆着光。
“饴糖甜甜的,是笙笙最喜欢吃的东西了。”白皙掌心递了过去,碗沿下的水光泛动了下。
“我不是你夫君。水,我喝了,姑娘请自重。”
赵晔听着她唤自己为夫君的弱弱柔声就一阵烦闷,他已经同她讲得很清楚了,她若是再胡诌乱说,别说酬谢金银了,能留她一条命都是他心宽。
笙笙抿着嘴,杏眼掠过他微蹙的眉心,将双手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挨近赵晔身上的玄色衣裳。
“你别动。”
她轻嗔了句,已经弯着的腰身直接坐在了床上。两人离得很近,只要赵晔的胳膊一动弹,他指尖就会碰上灰白的粗布。
这女子,赵晔眼底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他最不喜“我为鱼肉,人为刀殂”的姿态,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对此,笙笙丝毫不觉,还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寺庙的人就在隔壁,他们会听见我们说话的。”
赵晔面带寒色地迎着她的气息,静静放在被褥上的白皙手背已经是青筋乍起。他持着脑海里仅存的一丝理智,对上她的眼,“姑娘要如何?”
“嗯”,笙笙弱弱地噎呜,一双杏眼尽量和他平视着,“我喊你夫君,你可以不应,但你不可以再说出‘我不是你夫君’之类的话。”
笙笙说得很慢,像是努力思考之后的结果。她也不愿意强迫他,只是他总对自己冷言冷语地说“我不是你夫君”,她心里酸涩涩的。
“只是这样?”赵晔眉眼很平静,连常见的冷清都少了。
她难道说得太容易了?笙笙耸动细眉,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赵晔的不同寻常。
算了算了,太容易就容易吧。她又不是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她是要他愿意,要他愿意做她夫君。
“对,只是这样。”笙笙点了点头,很快就把手心的饴糖送到赵晔嘴边,她笑着说道:“夫君,这真的很甜,是我最喜欢吃的。”
最喜欢?她在短短时间里已经说了两遍,看来真是很喜欢。赵晔敛着眉,一片鸦羽覆盖着的深邃黑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须臾,只听见“哐当”一声,玄色袖口很快抬起,又簌簌落下。
盛着大半碗温水的黑瓷碗破碎在地,溅开的些许水光洒在两块歪歪斜斜的饴糖上,深黄色渐渐融化了。
霎时间,一阵阵甜香涌入两人鼻尖,还有黄昏的最后一抹斜阳横在木窗上。
“你不喜欢。”愣了良久的笙笙很慢很慢地吐出几个字,疲软的双手还在半空悬着。
“你真的很讨厌我。”
笙笙跌落双臂,贴着湿透的袖口,利落地扫过沾了水光的被褥,快化了的饴糖,还有那个破碎的,也是屋子里唯二的黑瓷碗。
她说着和之前一样的话,只是前一遍是忐忑不安的询问,现在是极为肯定的颓然语气。
他讨厌她,毋庸置疑。
“姑娘请自便。”赵晔合上眼,他最不齿的便是,有人威胁他。
“你的被褥湿了,你今晚要怎么入睡?”笙笙利落地捡起碎瓷片和将将融化的饴糖,杏眼里的委屈刚升起来,就被满满欢喜代替了。
“幸好夫君早上让我把被褥分成两半,那我今晚又能抱着你睡了。”
“夫君,你真聪明!”
赵晔听着跳脱雀跃的声音,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