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后的小红痣,他是怎么知道的?
赵晔听着她的话,一下一下咀嚼着唇齿间的淡淡甜味。
白皙喉结上下滚动,他眼神稍稍平和了些。这两团黑炭原是能吃的,而且吃着还不错。
听她说是昨日早间买的,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也不算太硬。若是行军时能吃上这馒头,倒也不错。
赵晔擦拭嘴角,直接略过她的话,开口问道:“这黑馒头价钱怎么样?”
馒头价钱?
笙笙听得一愣,动作却是很快,她一扣住碗底就要起身去角落里拿馒头。
夫君指定是饿坏了,两个馒头都不够,大不了她待会再出去一趟。至于馒头的价钱嘛,夫君肯定是心疼自己了。
“你跑什么,我要喝水。”赵晔喊住了她,他不过问问馒头价钱罢了,人怎么就跑了。
“夫君,你不用心疼我......的银子,黑馒头我还是买得起,不会让你挨饿。”
笙笙扭头看他,两边脸颊貌似红通通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空荡荡的黑瓷碗。
心疼她的银子?
赵晔太阳穴一紧,她一个小小的傻乞丐能有什么银子。她就不能好好回了自己的话,还脸红什么?
“我不饿了,你......就站在那里。”赵晔捻了捻粗粝指腹,他确实不喜她离自己太近。
就站在这?笙笙立马不动了,身体站得笔直。
见他迟迟不说话,就连忙眨了眨眼睛,顶着一头毛绒绒的额前碎发,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像一只猫儿。
“黑馒头的价钱?”赵晔瞥见她的憨憨模样又一次问道,只不过这次,他看向了她的发间。
她的发乌黑茂密,还绕起小小波浪卷,她的卷发应该是天生的。他之前没细看,也从未见过头发是这般的,不经愣了下。
黝黑的弯曲弧度在赵晔眼中映出倒影,他指尖颤了下,有种想要把她发丝缠在他指尖的悸动。
仅仅一瞬间,赵晔意识恍惚着。转而就清醒过来,视线也迅速收了回来。
“我问你话。”赵晔嗓音冷冷的,好像要刻意压制住什么。
卷发,他在汴京城乃至赵国境内都没有看见过。但他记得很清楚,赵国西北边境的盘番人,天生就有着一头卷发。
西北边境,盘番人。赵晔捋着思绪,他此刻在蔺兰城。
蔺兰城在赵国、盘番、南甸的交界处,也是一座三不管的城。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的人在这里生活,交易买卖。
深邃眸子盛着冷,他记得书上写着盘番人的眼睛是蓝色,或者带着点蓝的。
而他和她的几次对视,很清楚她的眼睛不是蓝色,是黑色,还有些很淡的琥铂色。她的眼睛很大很亮,貌似很喜欢盯着他。
所以,她应该不是盘番人。
“黑馒头的价钱......夫君,你在听吗?”笙笙离赵晔只有几步远,她见他好像愣住了,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
纤细指尖像极了葱白,笙笙在赵晔眼前晃了晃,担忧目光和冷色撞上了。
“你怎么过来了,回去。”赵晔厉声斥责,神情有些不自在。
“我不,”笙笙捏着碗沿就坐下了,眼也不眨的看他,嘴上嘟囔着。
“我问夫君的话,你都没有回答我。夫君,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左耳后,有一颗小红痣的?”
赵晔见殷红唇色越来越近,胳膊貌似不受控制,死活也抬不起来。临了,他修长脖间一扭,将整张脸都侧了过去。
“我不知道,你离我远一点。方才只是权宜之计,若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见谅。”
赵晔这次说话很快,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一样。他原本是想说“笙笙姑娘”,但一想她最不喜欢这个称谓,就陡然变了称呼。
“什么权宜之计,我听不懂。”笙笙摇了摇脑袋,继续在他耳边念叨。
“夫君怎么会不知道?你刚才明明说得很有底气。你是不是昨夜偷看我了,我睡觉其实很不老实的。”
她的语气一下一个样,可把赵晔吓得不轻。尤其是听到“昨夜偷看”,他连忙扭头,一抬手就推开了耳畔的笙笙。
“姑娘请自重,我昨夜绝对没有做不轨之事。”赵晔一字一句的,铿锵有力。
至于为何看到那颗小红痣?赵晔耳边仿若听到了来自昨晚的夜风,风很冷,还夹杂着细细黄沙。
她的后背很热,自己被她背在肩上,还将惨白下颌抵在她后脖颈,汲取着温暖。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那颗小红痣是怎么被他看见的。许是浑身痛得厉害,他半梦半醒间就死死盯住了那一小点的朱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只知薄汗渐起,给那抹艳丽的殷红蕴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荼蘼。
“那你只是诓骗他们的?”
笙笙被他推开了,也没再凑上前。她双眼灰溜溜的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就抱住了赵晔胳膊。
“夫君,你就是骗他们的。蒙大问你知不知道我右耳后有痣,而涂小兰又说我右耳后没痣。
所以你反其道而行之,就说我左耳有痣。夫君,你真是太聪明了!”
赵晔咂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人会因为那么一件小事夸赞他聪慧。更况且,他是看到了她耳后的小红痣。
“咳咳,我的确看到了。”赵晔忍不住一语道破,胳膊稍稍用力,想要从她手中抽离。
她不是知道男女有别?怎么还动不动就凑到自己跟前,还抱他胳膊。
“可夫君你还是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蒙大的话堵住。”笙笙感到掌心衣物窸窣作响,又笑着抱紧了他胳膊,还要把脑袋也靠上去。
“停。”
赵晔睨见她的动作,惊慌喊了声,比平时拔高了好几个度。趁着她发愣的空档,连忙把胳膊抽出来,藏在被褥下。
“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毒发了?”
笙笙一听到他的惊呼,就立即把双手抬起来,神情愣了一瞬后就开始担心起他身上的毒。
今早华伯刚来时就和自己说过了,夫君身上的皮外伤不打紧,最主要的就是身上中毒。
笙笙指尖颤抖,夫君中的毒好像是叫什么佛莲的。要好生吃上几服药,再仔细调理一番,不出三五天就能下地走动。
可他现在的样子?
笙笙低眉看了眼,他的如画眉眼好像很不舒服,皱得跟小沙丘一样。还有他的脖子,生出淡淡红色,好像真的毒发了。
“夫君,要不要我背你去华伯的医馆看看?这连半天都没到,肯定是他的汤药出了问题,他肯定不敢再收我的钱?”
她依旧架着双手,双肩有些酸软。可她看见夫君的脖子越来越红了,像是忍不住的模样。
“你闭嘴。”
赵晔稳住紊乱的气息缓缓说道,卡在胸膛里的一口闷气,上不是,下也不是。
那位华大夫的解药好得很,他哪里是毒发,分明是被身侧的她气得不轻。
赵晔感到脖间烫人的温度,慢慢将怒气压了下去。她个傻不愣登的小乞丐,指定是要气死他的。
夫君让她闭嘴。
笙笙心里酸酸的,又好似被针尖刺了一下,有点疼。可面上还是很乖巧的抿紧嘴唇,连偷看他都是小心翼翼的。
“你......”
赵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心早就恢复如常,只是脖间还有些淡红。他在心里默念道:“为君者,不喜于色,不怒于形。”
连着好几遍以后,赵晔才恢复清冷模样,看向笙笙的目光,比任何一次都要平静。
“夫君......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你刚刚问黑馒头对不对,一两银子是一百文铜板,一个黑馒头是两文铜板。”
笙笙噼里啪啦一通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而且,夫君此刻连看也不看她了。
“好,”赵晔波澜不惊地吐出一个字,然后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纠正笙笙的说法。
“姑娘,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人。我很感激你昨晚救了我,但是我做不了你的夫君,永远也不做了你的夫君。”
赵晔神色很是严肃,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说清楚,至少把两人的关系说清楚。
做不了她夫君,永远也做不了她夫君。
笙笙哂笑,架在半空的双手怎么也保持不住,倏然一下就跌落入怀,失意至极。
“夫君......你怎么就做不了我夫君呢?你刚刚在众人面前保护我了,明明你......承认了的。”
她的话断续不清,白皙脖颈挺立而起,像极了一只不肯认输的斗败天鹅。
“夫君,夫君,你方才在他们面前都承认了。怎么就做不了?你是我捡回来的,你的命是我救的。
你是我夫君,你是我的。我们不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我们明明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两个人。”
笙笙此刻对着他说的话,是她从未有过的底气。她没有做错什么,捡了他救了他,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做她的夫君?
她笙笙当真就如涂小兰说的一样,“天煞孤星,活该一辈子孤身一人”?
见她如此坚决的模样,赵晔语塞,喉间的许多话都被堵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可她也不能挟恩自重,非要自己做她夫君。
他在蔺兰城待不了多久,他会离开,他要回汴京城。
他作为赵国太子,蔺兰城的日子不过是一段很小很小的插曲,他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是作为乞丐的她。
“姑娘,刚刚对他们说的那番话,我只是为了救自己。”赵晔平铺直叙说完,连一丝念想都不给她留。
笙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面上的欢喜没了,担忧也没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她不要听夫君现在说的任何话。
“我会酬谢你的。”赵晔也不是多言之人,他说完话就要闭眼歇息,面色很平和。
“那夫君......你讨厌我吗?”
笙笙在他阖眼之际,淡淡问了一句。嘴角依旧噙起明晃晃的笑容,但赵晔看在眼里,却有些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