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瞬间的,笙笙抬头看向对面,眼里强压下慌乱。那是屋子的木板墙,用来和寺庙那边隔开的。
只见一块木板上摔出三个身形,而且对面还站了好些人,大多都穿着黑的灰的衣裳,蓬头垢面的,神情窘迫着。
“涂小兰,月桂小姑,菊花姨,你们三人还打算在木板上躺多久?”
笙笙立即收拢了胳膊,将双手环抱在身前。顺便的,还把手中馒头藏在衣物下。
她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来了,原是涂小兰带着李四虎的姑婶俩趴在木板上,听她的墙角。
“诶,笙笙呀,小姑我就是路过的。看到婶子和小兰都在,我这才......”
李月桂是有些怕这傻丫头的,若她真要因为这块木板揍自己,恐怕爹娘都帮不上什么忙。
笙笙听罢,压根就没有搭理她。李家小姑向来是个懒的,平日除了和菊花姨扯头花,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干。
“你呢?”
笙笙随意问着,冷淡目光却是看向瘫坐在木板上的涂小兰。自己和她可是死对头,最乐意的就是看到对方不好过。
她不知道涂小兰听到了多少,尤其那句“我不是你的夫君,笙笙姑娘”。
“什么你呢她呢,我可是你菊花姨。”王菊花耸动着肩头,从木板上爬起来,最后还不忘把涂小兰也拉起来。
“我和小兰就是担心你,还有你昨晚上背回来的夫君。可你又不让人进你的屋子,我们只好趴在木板上听了。”
王菊花的声音很大声,并且还时不时转圈,向周围人寻求着认同。
“按你的意思,是我不对?”笙笙快步朝她们走近,临了,还明目张胆地啃起馒头。
“那你们的脑子也太不记事了,昨晚上我带我夫君回来,从此你们谁都不能赶走我。”
笙笙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细眉挑动,莞尔一笑道:“怎么,睡了一晚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要我帮你们回忆一下?”
笙笙十指交叉合着,纤细骨节之间咯吱作响。这些年来,她一直记着谷爷爷的话,不动手打寺庙的人。
可他们实在欺人太甚,还专挑她心情不大好的时候。
“我说笙笙,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涂小兰捏住浅红衣角,下颌微低,像是怕极了的模样。
“昨晚虎哥哥的确说过,只要你带回你夫君,我们夫妻俩就不搬进你的屋子住。可你扪心自问,你昨晚背回的男子当真是你夫君吗?”
涂小兰声音软软弱弱的,活像谁欺负她一样。其实她说话间,已经给李月桂递了好几个眼神。
刚刚那男人的话可不止她一个人听到,而且李四虎这小姑,又是个年芳二十五都没嫁出去的老姑娘。
照她说,李月桂肯定是嫉妒笙笙能随随便便就找来一个夫君。所以让她去说开这话,再适合不过。
“诶,笙笙,我刚才好像听到那人说‘他不是你的夫君’。况且他还喊你笙笙姑娘,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这样喊你。”
李月桂说完就连忙站到王菊花身后,自己虽然不喜欢这个婶子,可她不怕傻丫头。万一傻丫头动起手,自己还能快点跑。
王菊花听到这就噗嗤一声笑了,还捋起额前一绺头发,神情越发放肆。
“哟,笙笙姑娘,看看你这从不夜楼买回来的夫君,长得还不赖,怕是花了不少银子。”
不夜楼买来的?
靠在窗边浅眠的赵晔,鼻端气息依旧轻缓着。但落在被褥上的手背,可是连淡蓝青筋都跳了起来。
“菊花姨,我夫君当然是长得好看的。别说是蔺兰城,放眼天下,我夫君也是最好看的。”
笙笙毫不遮掩的夸赞着,腰背挺立的身影把窗边人挡得严严实实,她才不要他们看见她夫君。
他是最好看的,响亮的话莫名带着软音钻进赵晔耳朵,他耳廓有些痒。
但她话中意思是自己只能以色事人?而且昨晚她也说自己漂亮。漂亮,是用来称赞女子相貌的词。
蹭蹭的,赵晔胸膛冒起一股怒火。眼睑微动,呼出的热息也有些不稳。
“笙笙,你这么能如此糟蹋谷爷爷给你留下来的银子?买来的终究靠不住,这也才一个晚上,笙笙你还是把他送回不夜楼,把银子拿回来。”
若这人真是从不夜楼买来的,只要把人送回去,那笙笙就没有了夫君。
自然昨晚所言也就不算数,笙笙还是要被赶出寺庙。这间屋子,一定是她涂小兰的。
“涂小兰你是不是忘了,我不许你提起谷爷爷。”笙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边,冷冽目光刺着涂小兰。
“婶子”,涂小兰弱弱喊出声,怯着步子往王菊花身后躲。
她想的没有错,谷爷爷就是笙笙的软肋。不让她提,她偏要说。
“怎么,你还不让小兰说实话了?谷爷爷给你留的钱财,不是让你去不夜楼买男人的。”
王菊花梗着脖子大声吼,实际她自己都不知道谷老头有没有给这死丫头留银子。
但床上那个男人应该长得好看,放眼整个蔺兰城,也只有不夜楼这个销金窟才能找到这样的人。
“笙笙,你断然不能被他骗了,你买他回来肯定花了不少银子,就算谷爷爷在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涂小兰添油加醋说道,整个人又往后躲着。自己今天就是要激怒笙笙,反正那个男人也不是她夫君。
断然不能被他骗了?
笙笙听着,扭头看向床上已经阖眼的夫君,她骗他还差不多。毕竟自己捡他,就是骗来当夫君的。
笙笙猛然一回头,揉捏起双手,“涂小兰,他骗我又怎么样,他是我夫君,你才是我对头。”
都说了不让她提起谷爷爷,她偏偏不听,那就打一架?
笙笙一步步朝涂小兰走去,灰白衣裳在涂小兰眼里描绘出一头狼的模样。
她要打自己?涂小兰咽了咽口水,双肩颤抖,“婶子,笙笙要打我,她为了买来的男人,她要打我。”
太聒噪了。
赵晔眉头蹙起,这个叫什么笙笙的女子最好快些把这群乞丐赶走,他歇息需要安静。
突的,四下静了,好像有什么动作挥动,紧接着就是一阵哭闹声。
“打你?打你怎么了。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你永远都不配在我面前提起谷爷爷。你说一次,我打一次。你刚刚提起两次,这是两巴掌。”
笙笙扫过发红的掌心,看都没看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还抱住王菊花的涂小兰。
“笙笙,你这下手也太狠了。”王菊花细着嗓子吼道,一双腿被涂小兰抱得发痛。
这四虎媳妇也真是的,明明就和死丫头有仇,又打不赢,还不远远躲着,非得要过来听听,看人家夫君长什么样子。
这下好了,被打了两巴掌,脸都肿了。
“哼,你有本事就打死我。那男人压根就不是你夫君,我们刚才都听见了。你要是不想搬走,就让他亲口说‘他是你夫君’。
我们说了这么久,他连声都不吱,他当真是你夫君?怎么,你也不敢了吧?那男人讨厌死你了,连你拿的馒头,他都嫌脏。”
涂小兰疼得狠了,骂起人来彻底没了理智。她被打的两巴掌,她终有一天要向笙笙讨回来,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讨厌她,连自己拿的馒头,他都嫌脏。”
真的是这样吗?笙笙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脚步已经侧身站着,目光怯怯地看向窗边。
“说啊,你不是说他是你夫君吗?那你就让大家伙亲耳听听,他会不会承认?
就算他是你在不夜楼买的,那他也不愿当你的夫君。你就是天煞孤星,活该一辈子孤身一人。”
涂小兰歇斯底里地走近笙笙,双手刚要拖动时,就被笙笙一扬手打掉了。
“涂小兰”你还没有说出口,便被一道粗犷抢了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把我弟弟都吵醒了。”蒙大闲庭阔步走来,眼神却看向窗边。
这个人的气质好生熟悉,自己貌似在哪里见过?蒙大匆匆略过眉眼相貌,就收回了目光。
“蒙大,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是她们先把我的木板弄塌,还吵得我夫君不得安生。”
笙笙余光睨着蒙大,她对他不熟悉,只知他和他弟弟是去年秋日来到寺庙的。
“笙笙,你先消消气。她们的话虽然不入耳,但也实在。昨晚,寺庙的每个人都知道你带回了夫君,这才让你夫妻俩继续住屋子。
若你带回的男子,并不是你的夫君或是不愿意做你夫君。那你自然也要信守诺言,立即从屋子搬走。”
蒙大说得有理有据,说话间也不忘瞧瞧窗边。
肯定是他记错了,堂堂赵国太子赵晔,天之骄子,雪中傲梅般的人物,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话落,笙笙没再反驳。她看着屋内的人,又看了眼寺庙里站着的众人。
她只得缓慢地挪动步子,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半个月以来,虽然满寺庙的人都要赶走她,但此刻她才是真的害怕。
因为她知道涂小兰说的不假,那男子确实不会承认他是自己的夫君。那么自己就要搬出去,更确切的说是流落街头。
屋子不大,纵然笙笙走得再慢,她也来到了床边,灰白衣裳虚掩着洗得发白的被褥。
“夫君,你醒一醒,好不好?”笙笙声音足够大,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夫君,我们的屋子有好多坏人,他们都是来抢屋子的。你醒醒,只要你醒来说一句‘我是笙笙夫君’,笙笙就能把坏人通通打走。”
她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双手还拉住赵晔胳膊,缓缓摇晃起来。
笙笙明知道她是自欺欺人,但还是弯下腰,将整个人都伏在他耳边。
“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我连屋子都护不住,更护不住你。你生得这么好看,他们肯定会把你卖到不夜楼换银子的。”
笙笙很小声的噎呜着,像极了舔舐伤口的幼兽。可即使她两眼水汪汪的,但也没有哭出来。
她不能哭的,哭了就会没命的。
转而,笙笙就低声笑了起来,硬生生把所有水光逼了回去。胳膊撑着她起身,纤长眼睫睁开的一刹那,和一双深邃黑眸对上了。
他眉眼间好似隆冬冰河将将融化,明是透出寒意的冷,但她只看到了初春阳光,明媚而温暖。
“夫君,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