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上贺茂神社,权殿。

一场密谈正在进行。

“你有把握,两面宿傩今日一定会出现在葵祭之上?”贺茂家主面色清肃,朝着对面相对而坐的白衣术师发问。

贺茂羂索闻言,将手中印有二葉葵纹样的特制糕点轻轻放下,微白的酥皮不舍地黏在男人指尖上,内里浅灰的清甜馅料,带出阵阵夕颜的柔香。

纯白、浅灰,今年的糕点,颇合他心意。

男人轻笑一声,狭长的桃花眼闪过暗色,深不可测,“当然,家主大人。”

“两面宿傩和那名女子曾一起现身御荫祭,自然也不会错过更为盛大的葵祭。”

尤其,葵祭后在京都御所还将举行饗宴之仪,那可是京内不可多得的美食盛宴。

“此次祭典贵族众多,御三家必定要调动数量甚多的术师护卫葵祭秩序,尤其是在两面宿傩还在京内的情况下,五条家的防御,远比平日里松懈得多。”

贺茂家主沉吟颔首,“六眼该如何对付?”

贺茂羂索道:“毕竟还是不足一月的婴孩,即使天赋异禀,也只是个婴孩。”

与天元因果相连,五百年降生一次的六眼,如果不能在其幼时除去,那便再也没有除去的机会了。毕竟,六眼是他也完全无法掌控的变数。

“如此甚好。”贺茂家主抚掌大笑,“若是此番能成事,我贺茂便能一跃成为御三家之首。”

“那名女子,一定要将她活捉。”

贺茂羂索微微一笑,“是的,家主大人,我也如此以为。”

她会完整无缺的来到他身边,或者...折损一些也没关系,他依旧会很珍惜她。

...

另一边。

天上自由和两面宿傩来到了上贺茂神社。

葵祭由三大仪式构成,分别为:宫中仪式、路头仪式、社头仪式。

此刻,已行至路头仪式尾声,超过五百人的游行队列正从下鸭神社一路抵达上贺茂神社。

天上自由带着半张面具,遮住了上半部分的容颜,只露出艳若赤椿的檀唇,引得路人频频回眸。

“......”

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天上自由满脸黑线地想,侧眸看向了身旁的罪魁祸首。

两面宿傩此刻也戴着半面,闲庭漫步般地并行在她身旁。过于颀长野性的身姿,棱角分明的英俊轮廓,再加上狂气至极的神秘咒纹,所有元素凑在一起,老实说,这厮实际上比她打眼太多了。

天上自由怀疑,路人的回眸里,有一大半都是他招来的。

不管戴不戴面具,都太扎眼了。

“...你就不能把身上的气质变低调点吗?”天上自由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

“低调?”两面宿傩睨着她,“你是说,把自己变成蠢货?”

天上自由:“......”她实在不能理解他的逻辑,低调怎么就等于蠢货了?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两面宿傩逗小狗似地抬手拍了拍少女的后脑勺,懒洋洋道:“泯然众人,不就是蠢货?”

天上自由语噎,一时间无法反驳。

“我不喜欢蠢货,你最好也不要变得太蠢。”两面宿傩又道。

“...那要是变蠢了,怎么办?”天上自由撇嘴。

两面宿傩闻言,原本懒散的步伐骤然顿住,猩红的眸子狭起,邪肆地看向她,“那就在被我彻底厌恶前,成为我口中的美味吧。”

??

天上自由被这个回答震惊了,猫眼瞬间睁大,“我们之间不是定下了契阔吗?”

难不成是她想岔了,违反契阔实际上对两面四眼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这就是说着好听而已?

“以名字结契,这是誓约,不遵守的话,我的确会受到惩罚。”两面宿傩漫不经心道,“但那有如何?”

男人暗红的眼如鹰隼般锁定住天上自由,浑身上下都是与嘴上随意语气不符的危险信号,“即便违背誓约,承受惩罚,你也只能是我的。”

“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只要你向我祈愿。”两面宿傩伸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将她拥入怀中,高大的身形将少女整个包裹,直接把她与世界隔绝,“但如果背叛的话”

男人一字一顿地低语,“我会把你一口一口,一点不剩的吞食入腹。”

这里的吞食入腹,毫无疑问是物理意义上的。

外界的一切熙攘,此刻都被两面宿傩带着极强的占有欲的宣言屏蔽,天上自由清透的猫眼看入无垠的暗红血海中,脑子一抽,脱口就道:“你这是在向我表白吗?”

虽然这厮的话听着阴间了些,但大体的中心意思,以及那句“你是我的”,明显都是经典的高频表白句子嘛。

“表白?”

两面宿傩挑眉,很快就明白了少女有些奇怪的用词,轻嗤道,“TimetoSayGoodbye?”

天上自由:“......”她这就是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吗?

她只好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我们还是继续逛葵祭吧。”

突然觉得有些心累。

两面宿傩依旧没动,揽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你不高兴?”

“...没有,我很高兴。”天上自由毫无灵魂地回答。

在两面宿傩的认知里,TimetoSayGoodbye=永远留在我身边,四舍五入...这厮摆明了是在表示,是她求爱在前,所以他才勉强回应的意思啊。

傲慢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放不下那份傲慢。

天上自由没再说话了。

在这件事上,她其实也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算是非常成功的耍了两面四眼N回。

至于纸片人之恋,果然还是不靠谱。

大路上,游行队列伴随着舞乐之声,逶迤而行。

高骑马驹的警卫之列最先出现眼前,随即是手持梅树枝叶,挑担御幣物的白丁...浩浩荡荡。

前列过后,最隆重的勅使与斎王代缓缓驶入。

绯衣的舞人足踏神乐,华丽的風流傘撑起绽放的艳丽繁花,容颜姝丽的斋王代乘坐腰輿之轿...风雅奢糜的景象,看呆了人群中的天上自由。

现世其实也是有葵祭的,但作为后世的复刻,远不如现在她眼前正版葵祭的十分之一震撼。

天上自由越看越上头,转眼就将刚才和两面宿傩的对话抛之脑后,尤其是在捧着神饌的阴阳师出现后,更是拉开了腰间的手臂,垫着脚往前凑去。

神饌是供奉神明的食物,一般都会采用这个时代最高水平的制作,她相当感兴趣。

专心于别处的少女没有在意身侧的人,满脸好奇地随着人流攒动,挤至人前,睁大眼仔细打量着从身旁经过的一份份神饌。

鱼芥、菓子、神造酒…

不仅样式精美,调制似乎还使用了很是独特的手法,不似寻常所见。

天上自由边看边点头,时不时还借着一点点捕捉到的味道,猜测里面使用的原材料。她完全没有发现,人群早已随着队列移动进入了上贺茂神社的一之鸟居内。

片刻后,喧哗散去,少女形单影只。

天上自由只感觉耳边一阵寂静,抬头,周围笼火依旧明亮,但却人影稀疏,格外清冷。

千年时代的上贺茂神社,在夜色之下看起来格外陌生,赤红的鸟居退却热闹后,在摇晃的光影中,竟生出了狰狞的异影。

天上自由下意识寻找起了两面宿傩,却不见丝毫踪影。

少女怔怔地立在石灯笼旁,浅灰的猫眼被阴影侵蚀,眸中星光微黯。

被人随意抛下的感觉,果然经过多少次,她都无法习惯。

天上自由摸了摸腰后漆黑的村雨,轻吐一口气,准备去找找不知道在哪儿的两面宿傩。

放任他一个人,不知道还会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她感觉自己现在大概就类似于一个烈犬防咬器,虽然也没有太结实,但总能起到一点微弱的束缚作用。

不过,起作用的前提,大概是被凶犬咬得粉身碎骨。

踏出铺满白沙的上贺茂神社参道,天上自由立在分叉路口,面无表情。

一边是热闹明亮的市区,一边则是幽暗无人的楢之小川。

手腕上的咒印此刻也没了导航作用,她怀疑两面宿傩完全可以主导两人之间的联系,除非他愿意,否则她根本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天上自由:“......”

虽然知道很符合这厮的作风,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骂人。

静静地站在愈发冷清的神社外围,天上自由原本因为葵祭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如果待会找到两面四眼,她能用村雨削他两刀泄愤吗?后续治疗她包了那种。

黑着一张脸,天上自由干脆选了幽暗无人的楢之小川。

清澈水音叮咚作响,少女背对着身后的璀璨灯火,单薄的身影逐渐隐入黑暗。

“去哪儿?”

正当最后一丝光线即将消失在她身上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天上自由顿住脚,随即平静地转身,看向来人。

少女乌黑的发丝与身后的幽暗混为一体,原本殷红的唇色,变得宛如即将凋零的樱瓣,只余淡淡的浅粉。

“我才想问你,你去哪儿了?”天上自由语无波澜地发问。

两面宿傩没回答,反而狭眸看了她一会儿,踱步上前,将少女直接从一片暗色中拖了出,“褪色了。”

天上自由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了起来。

看着她的动作,男人轻“啧”一声,不耐地说了句“伸手”,便将手中的东西丢进了她怀中。

天上自由:“......”她真的很想拔刀!

勉强忍着怒火,天上自由低头打量两面宿傩丢给她的东西。

下一刻,在看清楚怀中东西的时候,少女满眼的火光,瞬间凝固。

鱼芥、菓子...毫无疑问,这是刚刚从她跟前经过的,为神明准备的神饌御食。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厮明显就是去打劫了葵祭的祭祀行列啊!

也就是说,现在举行仪式的本殿绝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基本上就等于把御三家的脸往地上踩。

天上自由麻了,心中什么怒火都没了,只能生无可恋地任由两面宿傩将她脸上的半面摘下,在其揽住她时,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到底是有多想被御三家追杀,没看到上一个觉得自己无敌的,都在天上停止思考了吗?!

两面宿傩闻言,淡声道:“不是喜欢?”

天上自由:她明明只是抱着学习的心态,看看而已啊?罪魁祸首竟是她自己?